无穷极 第四章 茫茫无力困滩涂
作者:骏马西行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众人合力将刘显抬入一偏静的小屋内,之前那戴着白纱的女子也端了几杯水来,那男孩跟在后面,手中也捧着个碟子,里面装了一些糕点。刘夫人便又道了谢,她抱着两个孩子一路奔逃,此刻已是又饿又渴,接过茶放在一边,拿了几块糕点先递给了儿子刘慎,又拿了几块给女儿。见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方才拿起一块糕点边吃边问道:“我估摸着自己应该长你几岁,就厚着脸皮唤你一声妹子了。多谢妹子施以援手,让我等稍歇,不知妹子名姓,他日我等必将回报。”

  那女子摇摇头,拉着刘夫人一同坐下,道:“不过是提供一个歇脚地方而已,要什么报答?我家官人姓徐,这是我独子徐斌。你们且在这好生休息,我这便出门去请个大夫来。”

  刘夫人心道此刻只怕白莲教众已经追到附近,莫要出去一头撞上才好,略一思索,便起身答谢道:“那先多谢徐家妹子了,这是我夫君,姓刘,妹妹若不嫌弃喊我刘大姐就好。妹妹也不必着忙,我给他吃了药,稍微休息半日醒来便好。只是我尚有一事不解,妹妹这偌大一个宅子怎地竟一个下人也不曾见得,还要妹妹亲自出去请大夫来?”

  那徐夫人不疑有它,闻言长叹一声,眼眶竟红了起来:“我家官人三月前病故了。家里原全靠官人挣些银两,自官人走后,便只能靠我做些手工活度日,这请下人已是请不起了。“那男孩徐斌年纪虽幼,但闻得徐夫人此言也想起了父亲,忍不住也抹起眼泪来。

  “啊!“刘夫人不由叫了出声。引得屋内徐家母子一同看向她。适才她听得徐夫人的话不由想起了自己,若是刘显身亡,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只怕过得比这徐家更为拮据,故而叫出了声。此刻她见徐家母子一同望向了她,不由脸一红,叹道:“是啊,这男子便是家中顶梁柱,这顶梁柱一旦塌了,该如何是好。”顺势摸出几锭碎银子,道:“徐家妹子,我们来府上叨扰必然带来不少麻烦,这些琐碎银子对我们来言并无多大用处,还望妹子收下。”

  “这……”徐夫人略一迟疑,但见刘夫人神色恳切,又想到自丈夫去后,家里确实拮据异常,便红着脸收下了。只见她拿出一片白色的布来,将银子放在步中央,紧实地包好,道:“这样吧,难得有客人,看各位也该是饿了,那点糕点肯定也只能做垫垫肚子,我再去做几个小菜,如何?”

  刘夫人大喜,又是谢过。那徐夫人端着空了的盘子正待要出去,却瞧见那昏迷不醒的刘显的右腕。虽然刘夫人用湿了水的步裹着,但毕竟是腕骨粉碎,整个右腕处肿胀了一圈。先前她未曾注意到,此刻见到神色不免变了变,却什么也没说,快步走了出去。那刘夫人恰好弯下腰去擦刘显额头上的汗,自然未曾注意。

  那徐夫人方走,刘锦茵便嚷了起来:“娘啊,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这里东西我可吃不下。他们那糕点也不知放了几天,都硬了。”刘夫人尚未来得及答话,那徐家的男孩徐斌便怒目朝向锦茵,“你不喜欢吃就别吃。”先前刘锦茵一脚踹得他奇疼无比,因此对锦茵老大看不惯。他看锦茵不惯,那锦茵向来更是一个爱取闹的主,顿时将手里仅剩的半块糕点丢在地上,道:“不吃就不吃,你以为我想吃呀,也不看看你们家都是什么德行,还装模作样不要报答,我娘给了银子不是开开心心的包了起来?”

  那刘夫人闻言又气又急差点晕倒,心道这锦茵怎地这般不懂事说出这种话来,不知道我们是在有求于人寄人篱下吗?眼见那徐斌说不过锦茵,怒吼一声又要冲上去,忙一把抱住了他,朝着锦茵怒道:“锦茵,你太不懂规矩了,快向这位小弟弟赔罪,否则回去必然重重罚你。”

  刘锦茵俏脸一僵,正欲开口,却见先前出去的徐夫人又走进来将一把刀向刘夫人脖子上架去,不由惊叫一声。那刘夫人闻得女儿惊叫,便知有异,只感觉右颈汗毛竖起,右肩上传来一阵重压,心知不好。所幸持刀人似乎并未有杀她之意,只是将刀搭在她右肩。她未曾回头,自然不知是徐夫人,只道是白莲教要生擒自己。趁对方尚未有杀意,猛地将头一偏,右肩攒动,将刀格了起来,然后迅速转身,左掌从右臂臂弯处穿出,以“托塔式”将刀一托。那持刀人似乎没有半点内力,在她这一托下竟然拿捏不住,被刘夫人将刀打落在地。适才刘夫人这招实在是险之又险,只要对方反应稍快,便是小命不保。但此刻一击得手,不由大为惊奇,再一看持刀人更是不解,道:“徐夫人,你这是何故?”

  那徐夫人显然不懂武功,手中刀被打落也是吃惊不小。旦见刘夫人询问,仍能强自镇定道:“这应该要我来问你们吧……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我虽不懂武功,但我官人也是熟谙武艺,你那夫君明明是受了伤,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说话之间,连忙招手,那徐斌见自己娘招手,又见刘夫人打落娘亲的刀,只道是娘亲受了欺负,忙窜过去,护在娘亲面前。

  刘夫人闻言不免大为尴尬,先前她不敢说真话,谁料竟被徐夫人慧眼识破。但事已至此,再说谎话也是无益,便长叹了一声,道:“徐大妹子,非我故意相骗,只是我夫君受了重伤,怕您不肯让我在此休息片刻,才谎言相骗。实不相瞒,我等是被白莲教追杀至此。”话既出口,刘夫人便不再有所隐瞒,将自己一家怎地招惹到了韩老爷子,刘显又如何受伤,自己如何巧计引得夫君随同自己逃跑,与白莲教又是如何结怨等等说了干净。

  “白莲教!”初闻这三个字时,徐夫人便已大吃一惊,此刻听刘夫人一五一十说完来龙去脉,脸上表情阴晴不定,半响没说出一个字来。就在此时,却闻刘锦茵叫道:“白莲教那群腌臜泼才,不过是趁我爹爹受伤才敢来的跳梁小丑而已,只有我爹爹伤好了,宰他们如屠狗一般。”她那弟弟刘慎也是对父亲崇敬至极,也一个劲应和。

  徐斌本就看她不惯,见她在这长刘显的本事,冷哼一声道:“你爹爹算什么东西,我爹爹若是在时,别说什么白莲教了,天底下没有人能接得住他三刀的。”

  “哦?”刘夫人闻言不由眉毛一挑,她虽知那徐斌所言是小孩子争强好胜口出大言,但适才她所打落的刀仅是架在她肩头便让她感到毛骨悚然,料想不是凡品,便上前捡起那把刀来,只见那刀寒光森森,不由赞道:“好刀,想来这刀主人功夫必然了得,不知您家官人是哪位高人?”

  徐夫人伸手接过刀道:“先夫名为徐家傲,听他说江湖上称呼他为三七公子。”

  刘夫人心中一凛:原来是他。这三七公子数年前在鄂北武林闯下不小的名气,未及弱冠便凭借一套三山刀法和一套七绝掌横扫众多门派的天之骄子,被誉为鄂北武林新秀第一人,除此之外,还颇通医术,故人称三七公子,一来指他两大成名武学,二来指他医术了得。只是十年前突然从江湖上销声匿迹,想不到竟是隐居在这里,更想不到的是堂堂鄂北武林新秀第一人竟然病重而死,真可谓造化弄人。

  徐夫人见刘夫人表情凝重便知她必然听过先夫之名,便继续说道:“先夫十年前与我搬迁至此,只因我出身书香门第,不爱武学,他便起誓再不踏足江湖,在外做一名郎中。我俩在此,一年后便育有一子。取名徐斌,望他将来文武双全,于是我教他读书习字,他教孩子武艺。只可惜,天不愿人圆,先夫半年前重病,虽多方用药始不见好,三月前终究还是走了。”讲至此处,又哭了一场。

  刘夫人也唏嘘不已,习武虽能强身健体,可又如何。一旦沾染那些个不治之症,纵武功再高又如何。正要开口相安慰,却听徐夫人道:“我虽然只是一介不懂武功的女流,但我也知道白莲教势力庞大,而且中间还有不少善使邪术之人。即使是我官人在世,也不可能与他们相抗,何况现在我们只剩孤儿寡母?你们……你们……还是走吧。”

  “徐家妹子,你听我说。”刘夫人见徐夫人下了逐客令,不由慌了起来,正待要说,却见徐夫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是我狠心,只是我徐家只剩这孤儿寡母,你就行行好,别连累了我们好吗。”

  刘夫人正待还要再说,却闻得刘显低着嗓子道:“走,我们刘家的祸事已经害了韩老爷子,莫要再连累了人家。”刘夫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欢喜道:“你醒啦!”刘显点点头满怀歉意地道:“在你打落徐夫人的刀时我便醒了,也是我愚蠢,竟不知那是你为了让我逃走而故意激我,我还不断骂你,好生对你不住。”刘夫人此刻见夫君醒转,又见他得知自己乃是故意相激已经是欢喜至极,哪还有半点在意。刘显挣扎着欲起,可他稍一动便带动右腕伤势,只觉得四肢百骸无处不痛,闷哼一声,又仰面倒在床上。

  “有成哥!”见刘显根本无法起身,刘夫人心中痛苦至极。眼下刘显根本起不了身,可徐夫人是铁了心要赶走他们,这让她心中几乎急出了火。她强自镇定心神,道:“徐夫人,有成哥,我有一个法子,可保你们平安。”见两人都投来不解眼神,她不由苦笑一声,道:“有成哥,答应我,你要好好照顾我两个孩儿不能让他们受半点委屈。”刘显先是一愣,却又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道:“不可……”话音尚未落下,刘夫人抢先一步点中他的穴道,刘显双眼一翻,沉沉睡去。

  刘夫人复有对着徐夫人道:“白莲教一心想抓去我等,稍后,我便单独出去,假意被他们发现,随便选一个错方向带他们去找我夫君。一旦我夫君伤势有所好转,就让他带着两个孩子速速回家去。”

  “这……”徐夫人略一迟疑,刘夫人边转过身子,一把抱住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此刻也听明白母亲之意,不由哭了起来,一人一边拽着刘夫人衣角不肯松手。刘夫人心中更是痛苦万分。她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低声道:“你们要好好听爹的话,锦茵你一定要乖巧些,不要惹你爹不开心。慎儿你一向听话,好好随着你爹学功夫,也告诉你爹,别想着去找白莲教报仇,保存自身才是最重要的。娘走了,我的孩子们。”说完最后几个字她已是泪流满面。刘夫人站起身来转身欲走,两个孩子哪里肯依,兀自拽着她不肯松手。

  刘夫人又何尝想松手!可如今情况危急,若是白莲教追不见人,必会想到刘显一家乃是躲在城中,到时候若是在此处搜索到,不光他们一家遭殃,就连这徐家母子也难免要遭其毒手。况且,落入白莲教手中,不知道那群邪魔外道为了求得刘家那绝学“缥缈无定掌”会如何折磨他们。哪个母亲又能忍心看着自己孩子饱受折磨呢?丢卒保车,可其余三人都是车,那就只能丢弃她自己了。刘夫人满脸苦涩地一咬牙,双手在两个孩子耳后翳风、风池穴一拂,两个孩子顿时身体一软,小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倒在刘夫人怀里睡了过去。刘夫人望着两个孩子,忍不住又伸出手,轻轻抚了两个孩子的脸,一狠心,将他们抱到床上安顿好,转身对着徐夫人道:“我这便走了,我这两个孩子转眼间就要没了娘,还望您多照顾点,告诫我夫君,千万护得他们周全。”言辞恳切,就连徐夫人都忍不住张口欲说出挽留的字眼。可徐夫人终究是忍住了,她只是个平凡的妇人,不懂得半点功夫,丈夫死后,她只想好好带着孩子平安的活下去。

  刘夫人从腰间抽出那两柄小刀,忍不住又有了当年在雁荡山的豪情来,朝徐夫人一笑,道:“寻个机会也将这群白莲教的邪魔外道杀个屁滚尿流,看看我这雁荡山的‘惊龙二十五式’生锈了没。”言罢,再没向两个孩子瞧上一眼,推开房门,纵身跃上房顶,几个起落遍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