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往单薄的身躯挂在刑椅之上，下身衣裳已现触目猩红，一张脸苍白得几无血色，头发散乱已被汗水浸湿，满嘴还都是杂乱肮脏的稻草，木棍被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这便是离染进来时见到的情景。

　　“大将军。”卫诚二人行礼。

　　听得这一声，向往艰难地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离染的眉头拧在了一起，“……放他下来。不打了。”

　　气若游丝的向往略感意外，贴着刑椅的脸上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卫诚听了吩咐解开了捆着她的麻绳，行刑的禁军忙不迭将军棍放回了原位。

　　“去把我的药拿来。”

　　“大将军……”卫诚刚解下麻绳，听了离染的话感到有些不解。

　　“快去。”离染再申，“快。你们两个一起去。”

　　二人应诺离去，刑室内便只剩了向往与离染。阳光落在向往的身上，只照得那素裳上的血渍更显猩红。

　　向往趴在椅子上禁不住颤抖，离染走近她半跪半蹲了下来，与她齐眉对视，面上的表情是惯有的淡漠。

　　“你还好吗？”他问。

　　向往勉强点了点头，“回大将军，属下还好。”

　　离染轻呼了口气，“你的身子太单薄了，二十军棍对你来说许是过重了些。”

　　“大将军说过，敌军不会因我天资差便不杀我……属下明白，大将军也是一样，岂能因我受不了便不罚？大将军免了剩下十棍，属下已是受宠若惊。”向往正说着，汗珠滴落，打湿了她的睫毛。

　　离染抿了抿双唇，忽地伸手，摘掉了她嘴边的稻草，又用袖子给她拭了拭额上的汗。

　　这些举动叫向往一阵错愕。

　　“我是担心你若伤重不起，揭露姜朔一事无法如期进行。一应事情进展顺利，行事之期将近。”离染忽又道。

　　“大将军不必担心……”向往说着，胃里的酸水再次逆流至喉咙，至她猛地咳嗽了几声，“属下便是受完二十棍，也不敢耽误此等大事。”

　　离染帮她拍了拍背，“……既已过去，就不提军棍的事了。你可问到你想要知道的了吗？”

　　“问到了，只是不知是否真切。”

　　“那至亲可还安好？”

　　向往眼睑低垂，双眸黯淡，“不知道。”

　　“你早先不愿多说，我也不便多问。若有难处，尽可以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上你。”

　　“大将军已……”向往全部思绪都放在了向临身上，话竟不自觉脱口而出，后来顿觉不对，便又改口道，“大将军帮不上。”

　　与此同时，离染脑中也浮现出向往的身影，向往的至亲亦是下落不明，而自己忙活了这么多天，也还是没有帮她找到，想着不免叹了口气。

　　向往的再次咳嗽打断了他的沉思，“早些与崔公公到茶舍小叙，他说若有难事他可帮衬。你怎么看？”

　　“崔玄英与姜朔素来面北眉南，这一点朝中皆知。他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此时恰好向大将军抛出绣球，对我们来说再好不过。”

　　离染点头，“他素来沉稳端重，言行谨慎，若有他从旁说上几句话，想来皇上也会多信我们一分。”

　　“正是如此。没想到又多了一份助力，”向往笑了笑，“我们的胜算又多了一分。”

　　此时卫诚去而复返，手中多了个墨绿色的瓷瓶，向往一看便知，这是离染家传的金疮药芍清露，以赤芍等药制成。

　　怪不得卫诚去取药时面露难色。

　　离染示意了卫诚一眼，“帮他上药。”

　　“不必了！”向往闻得此言心中一慌，忙道，“不必麻烦卫校尉了，属下自己可以上。大将军贵人事忙，属下不敢再牢大将军费心。”

　　“也罢，那你便好好上药，这几天务必要养好身子才是。”说罢，离染便转身往屋外走。

　　见离染不坚持，向往才放下心来，目送离染道：“属下遵命。大将军放心，有这芍清露在，属下定会很快恢复，不会耽误了大事。”

　　“嗯。”

　　离染走到门口，忽地停住了脚步，蓦然转过身来，视线正好与向往对上，“此药乃是我府中独有，你怎么知道它叫芍清露？”

　　糟了。向往心中咯噔了一下，这药名向往知道，可韩耹并不知道啊。

　　“我……”她心中焦急，一时却想不到应对之策。

　　离染踱回她的面前，再次逼问：“你是如何得知此药之名的？你到底是谁？”

　　“大将军，我自然是韩耹……此药，此药……”面对离染如此近距离的逼问，向往心中愈加慌乱，竟想不到合理的因由。

　　正当向往不知所措之际，屋外传来一个声音，“瑄王殿下驾到——”

　　来人正是赵晏。

　　只见他大步步入刑室，见到离染堆起笑兴致冲冲道：“听说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我还没见过仗刑呢，正好过来看看。哇，好粗的棍子啊。”

　　“殿下，”离染行礼，“不知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赵晏捂着嘴笑，凑到离染耳边小声道：“当着下人才这般对我，私下却总是欺负我。”

　　“不敢。”

　　“让我来看看，这打得屁股开花是什么样啊。”赵晏说着，直盯着向往的屁股，“呀呀呀，好多血……韩耹？”

　　赵晏的视线从屁股挪到了向往的脸上，看到熟悉的脸后错愕地问离染：“这打的人是韩耹？”

　　“嗯。”

　　“你，你，你怎么把他打成这样了啊？前两日不是还一起去了芙……”赵晏突然收住，转唉声叹气，“这是怎么回事啊？”

　　“殿下，”向往道，“是属下犯了错，大将军已是轻饶了。”

　　“犯了什么大错这么了不起，打成这样……我看是这个家伙糊涂，”赵晏两根手指捻起向往沾了血的衣衫，“下手这么重，把脑子打坏了可怎么办，还怎么给我当谋士。”

　　卫诚忍不住插嘴：“殿下，打的是屁股，不是脑袋。”

　　“本王知道，”赵晏瞥了他一眼，“本王不忍心看了，可怜我的韩耹。”

　　“把东西拿过来。”赵晏朝自己的仆人招了招人，又睨了一眼离染，“府上的厨子做了好吃的，我本来是带给你下酒的。现在不给你吃了。”

　　说罢从食盒中取了块点心递到向往的嘴边，也不管她还趴着，“快吃罢，吃点东西心里就舒服了。”

　　赵晏这一搅和，把她的燃眉之急给解了，向往心下松了口气。她伸手去接点心，却被赵晏嫌弃手脏，他道：“张嘴，本王喂你。”

　　向往犹豫地看了看离染，离染斥退了旁人，接过赵晏手中的点心，“他趴着怎么吃。”

　　“还不是叫你打的。”赵晏讥道，“再打重一点，他就得到地府去吃了。”

　　“殿下前来所为何事？”

　　“有好消息告诉你。”赵晏四下扫了眼，“这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到你营房里说罢……带上他。”

　　离染差了两名禁军搀着向往，自己与赵晏则走在她的身后。一路上，向往的血顺着她的双腿滴了下来，落在地上如红梅点点。离染一直盯着这些血渍没有抬头，好像是沿着那梅花小径在走，却又刻意避开了点点殷红。

　　赵晏此番前来乃为姜朔一事。他的舅父平阳侯已回信，表示愿倾力支持。这两日他亦轮番宴请朝臣，在一众人中筛选出了恶赌之人，旁敲侧击之下，最终确认了几名曾上谏禁赌之人。这些人当中正巧有平阳侯的旧部和门生，他们粗闻赵晏之意，纷纷表示愿意附议。

　　离染的亲信亦已来信，说是南疆乌家之人已答应前往长安，届时会在朝堂上指出购买蛊毒之人。

　　至此，姜朔所犯五宗罪案已有相应罪证，检举之人又是亲王，还有公公崔玄英会从旁相助，揭露姜朔罪行一事可谓万事俱备。

　　“传送军情的信使五日后可到长安。我已安排妥当。”离染道。

　　赵晏指着离染，望着伏在席上的向往打趣道：“你的大将军只给你五天时间恢复，你可得好好休养，莫叫他失望啊。小心他一不高兴，又赏你板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