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淼审视方浩半晌，末了笑笑，端起咖啡杯喝上一口，嘴唇上粘上卡布奇诺的泡沫，便伸舌舔了一圈，佯装听不懂：“这家咖啡还挺好喝的，下次再来啊。”
“我说我要分手啊！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方浩的右前一桌，一个穿得酷酷的女孩猛地拍桌站起，咖啡杯拍在桌上，溅了满桌，对面男人脸上也被溅到不少。女孩抓起挂在椅子后面的双肩包冲出去，男人却没有追，只是用手抹了脸，端过那杯溅得狼藉的咖啡，抿了一口，喃喃自语：“我不想听懂啊……”
袁淼叹气，回过头面对方浩，无奈地问道：“为什么啊？”
方浩垂头盯着桌面，快要将桌子灼出洞来，而后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眼神坚定地望向袁淼，道：“我不想再骗自己了。”
他拿出钱包，从最深一层的隔层里取出一张两寸照递给袁淼。“我有喜欢的人，从小就喜欢。虽然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也许根本没有机会在一起，但是至少现在，我想跟着自己的心走。”
照片很旧，还有点皱皱的，塑封和照片都不服帖了，似乎没有被好好对待，边缘还有被胶布胶过的痕迹。照片上的人穿着校服，软软地笑着，仿佛穿越了十几年来到他们面前，即便是作为女孩子的袁淼见了也忍不住心软。
“真好看。她现在在哪儿呢？”
方浩抿抿唇，仿佛难以启齿一般：“身边……”
袁淼诧异：“那你们为什么不在一起啊？她不喜欢你吗？”
“她……不像你……家里不会同意，她也……有压力……”方浩支支吾吾地回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说这些话，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都他妈是借口，还不是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
袁淼托着腮看了他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声气。
“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我有男朋友的。”袁淼说着，低下了头，“对不起啊……”
方浩愣住，片刻后笑出声，道：“可别对不起来对不起去的了，咱俩都是渣渣，谁也没好过谁。”
袁淼趴在桌上，脑袋枕着交叠的手臂，又叹了一声：“方浩，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还是跟家里说清楚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其实方浩完全不必要找一个假的来应付家里，他妈虽然着急，但还知道考虑他的意愿，不会没完没了地逼他。那时候之所以把相亲对象带回家，主要是想气一气试图和自己划清界限的于婧。
说起来……他真的是很任性。明明还不能给对方一个安稳的家，却由着性子胡闹。可是……就是这么控制不住自己，怎么办呢？
“不行！”袁淼突然拍桌叫道，“我要是不和家里相中的人约会，我爸会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出门，我就见不到我男朋友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得再想想。”
“……”
“欸，要不这样吧，你给我打掩护，跟家里说咱俩还好着，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也随时配合你，行不？”
“……不太好吧。”方浩摸摸额头，有些迟疑。家里怎么样倒无所谓，但是他不想于婧再误会啊。如果再这样下去，只会把她推得更远吧。
袁淼嗖得一下窜到方浩身边，抓着他的胳膊边摇晃边嗲着声说：“方浩葛格，求你啦，我真的不想再被关在家里，我爸超可怕的耶！”
方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右手去掰袁淼的手，往旁边缩了缩，她又黏过来……
“好了好了，我答应你，不过有误会的时候你一定要帮我解释才行。”
袁淼比了个ok的手势，道：“问忒啦，那我去找我男朋友咯，你慢慢喝呀。”她拎起包包，一蹦一跳地出了咖啡厅。
简直了，敢情原先在自己面前甜美可人的样子都是装的。方浩撇撇嘴，将那张旧照拿在手里，表情立马变温柔，手指在于婧那张曾经婴儿肥的脸上抚摸着。这么可爱的人现在却……
他上初中的时候，于婧已经上高中了，所以虽然他们算是一个初中的校友，但却没有机会在同一时间同一校园里相处，因此当他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别提有多惊喜了，就好像找到了他们同在一个学校的证据，一时间觉得她就在自己身边一样。
那之后，他疯狂爱上了实验课。
实验楼在教学楼前面，平常没什么人，里头有点阴森森的，温度都感觉比外面要低几度。一次实验课，同学在进教室前突然仰头指着门口上方尖叫起来：“啊！有人！”
方浩一抬头就看见于婧在门口上面的气窗上对着自己笑，笑得他心都化了。
同学推他：“喂，你怎么了，魔怔了？”
方浩朝他灿烂地一笑，什么也没说，看上去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
老师在他们身后，拍拍两人的肩膀，道：“这上面都是你们优秀的师哥师姐，当年在学校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你们要好好向他们学习，争取以后也被贴在学校的角落供你们师弟师妹们瞻仰。”
“……”那同学禁不住抖了一下。他才不要像鬼一样被贴在奇怪的地方嘞。
方浩却是笑盈盈地点头。要的要的，他要和于婧贴在一起。
可以说，这张照片带给他十分美好的初中生涯，直到他得知于婧跟了一个老男人。别说三十多岁的男人，即便是二十出头，在还十几岁的少年眼里，也是年纪很大的“社会上的人”——不是和他们一个世界的复杂的人。
他当时想的是，于婧一定是被骗了！他冲去找于婧，却看到她被老男人圈在怀里，在车里面接吻。接吻……她喜欢这样吗？
那天，他失去理智地把她拖进小树丛强吻了她，心里比谁都难过，还有点儿恶心。他一边胡乱碰着她的唇舌，一边想象她和老男人纠缠在一起的恶心画面。
可是她却说，他是小孩，他不懂。
他的确不懂，他不懂为什么他们那么肮脏。他爬进校门，一路冲到实验楼，教室竟然没有锁，他搬出一条椅子踩上去疯狂地撕扯着照片。然后，椅子倒了，他重重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手中捏着照片。
无数次想要撕毁，却还是好好得保存了下来。就像无数次厌恶她，却还是忍不住地喜欢她。
这叫什么？这叫犯贱。
方浩从揪心的回忆里抽离，将照片重新放回钱包最里层，埋单后前往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书店，有于婧在的书店。
于婧正准备去吃晚饭，抬头却见方浩出现在门口，冲她笑得出奇的温柔。
“你怎么来了。”于婧不自在地撩了一下散落的发丝，不知作何表情。
“路过。”方浩笑，“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她说。
“哦……那什么时候下班？”
“挺晚的，今天得点货。”
方浩略低了头，有些失落。然而他又问：“晚饭吃了什么？”
“呃……”于婧不安地又撩了一下头发，随口胡诌了一个，“馄饨。”
“馄饨吃不饱，我还没吃呢，再陪我去吃点儿。”他看于婧似乎又要拒绝，忙补了一句：“我有话跟你说，很重要。”
于婧咬着唇迟疑了一会儿，妥协了：“好吧。”
方浩带着于婧去了一家蒸菜馆，点上几个菜，然后就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蒸菜馆很热闹，很温馨，最适合拖家带口一起来吃。于婧感受着周遭夹杂着小孩嬉闹声的温暖氛围，觉得很不自在。这算怎么回事呢，他不是要结婚了吗？
“你……想说什么啊？”她忍不住问道。
“您的梅干菜扣肉。”服务员手臂从方浩身边穿过来，放下菜碟又收了回去。
方浩将菜转到于婧面前，笑道：“这家的梅干菜扣肉很出名的，你尝尝看。”
于婧张了张口，无奈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放到嘴里。肥瘦得当，咸中带一点甜，肉汁美味，确实好吃。
一顿饭，于婧无数次想开口，方浩每次都叫她吃，并且看着她吃，他自己却没见得吃多少，总有一种……被当成猪来喂的感觉。
“我吃饱了……”肚子圆滚滚，于婧放下筷子，不想再吃了。
“哦……”方浩又开始沉默，盯着桌子思考人生。
于婧抠着自己手心，说：“我要回去了，还得上班呢。”
“等等。”方浩这才正视她，但还是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于婧，你是不是有意躲着我？”
“没有啊。不过方浩，你既然有女朋友了，就好好相处好吗？”不要再和她纠缠不清了啊，她受不起的。
又是沉默。相比现在，于婧更适应他耍性子时候幼稚的样子。她真的不想再聊下去了，爱怎样怎样吧。她作势要起身离去，却见方浩忽然展了笑容。他说：“于婧，我不会再闹了。我们就跟以前一样，做普通朋友。”
于婧顿住身形，挺吃惊。难得见他这么懂事的样子。
“但是，你不要再刻意躲我了好吗？太明显的话，我妈会发现不对的。”
呵，是这样啊。于婧扯了笑，说道：“你放心吧，庞阿姨永远都不会知道。”如果知道他喜欢她是这样丢人的事情的话。“我去上班了，谢谢你请我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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