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川葵没有想过开枪。

　　在她温室一般的人生中，枪支原本就是一个陌生的概念。她对这样的武器也毫无兴趣。既然连摸都没有指望摸过，怎么还会想开一发试试。

　　况且眼前的里包恩再怎么样都是个孩子，松川葵不会不负责任地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但是她开枪了。

　　看起来像是被迪诺和三浦春撞击之下，失手做出的事情。可她心里清楚，在她握住这把枪的时候，她就克制不住地想要按动扳机。

　　不是对于里包恩的过度恐惧，不是想要尝试一次的新鲜感，更不是杀戮的**。而是某种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就像训练有素的猎人在看到风吹草动的时候，下意识地会放一枪，或者经验丰富的钢琴家在双手搭上琴键的时候，哪怕闭着眼睛都能弹出优美的乐章。

　　她的确对手/枪毫无记忆。

　　可她的身体记住了，握住手/枪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如何瞄准、如何调整、如何……杀死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她的心一直很平静。

　　没有惊慌，没有恐惧，没有愧疚，没有难过。在开枪的瞬间，她反而像是回归了母亲的怀抱一样，并因处在温暖和熟悉的环境里，全身都放松下来。

　　然后她才因意识到自己的不同寻常，变得面色惨白。

　　砰。

　　令人绝望的声音响起。

　　里包恩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已经浮现在松川葵脑海中了。他本能够成长为优秀的大人，像小时候一样西装革履地出席各种场合，从容不迫地和诸多大人物谈笑风生。可是所有的可能性都截止在枪声响起的这一刻。她杀了这个孩子，杀了他的未来，她自己也背负上了一条人命。

　　也许，还不是第一次。

　　接下来……三浦春会吓得哇哇大叫吗？沢田纲吉会害怕地手脚并用地跑出去，通知警察来抓她这个杀人犯吗？迪诺会一边后悔为什么要将她这个祸害带到沢田家，一边用厌恶的眼神瞪着她吗？还有一平和蓝波那两个孩子，会因这件事留下怎样的心理阴影呢，沢田奈奈又会如何……

　　然而，奇迹又一次发生了。

　　与想象中所有人都对她深恶痛绝的场景截然不同，松川葵率先听到了三浦春惊讶的赞叹，而后是沢田纲吉舒了一口气的声音：“什么啊，里包恩，居然在玩这种把戏……真是吓死我了。”

　　发生什么了吗？

　　松川葵愣愣地想着，睁开了眼睛。

　　与此同时，细碎的纸片落在了她的脸上。

　　天空中仍有无数纸片在飞舞，将她的视线遮得模糊不清。她只能隐约看见里包恩的轮廓，却看不清那样虚幻的笑容：“surprise。”

　　……果然还是玩具枪吗。

　　松川葵松了口气，开始嘲笑自己的小题大做。

　　尽管里包恩的枪还在她的手中。那样冰冷又坚硬的触感硌得她全身发冷。

　　“小葵？”

　　迪诺担忧的声音落在她的耳里，就像用指尖轻轻触碰水面，引起了一圈圈散开的波纹一样。松川葵骤然翻身而起，如同摸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用力地将手/枪往一边抛去。

　　她不敢看，自然也没看到，手/枪在着地前的一瞬间忽然变成了绿色的变色龙，并三步并作两步蹿到里包恩的手上。

　　“对、对不起……”松川葵低下头，内疚地说。

　　她知道自己差点酿成了无法挽回的错误。道歉是最虚无的补偿方式，但这个姿态她必须要，这之后，里包恩再对她提出什么奇怪的要求，她都必须认。

　　“是我的错……我不该随便开枪的。还好这只是个玩笑，否则我真不知道……我不想这样，可是好奇怪，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说着说着，就开始语无伦次地哽咽起来。

　　对于杀人的恐惧、对于未知过去的恐惧、对于自己的恐惧，这一切都让松川葵踩在了崩溃的边缘。

　　迪诺哪里看不出来。

　　少女即便是在茫茫黑夜中难掩悲伤的哭泣时，都不曾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甚至于她的人生中都从未出现这么一个时刻，所以她才真真正正看不到一丝光明。

　　即便迪诺手中沾染过鲜血，他也明白生长于和平中的少女离战乱多么遥远。这种情况下，险些杀死无辜孩子的罪恶感会始终折磨她。比起和宗像礼司的感情纠纷，或者是突然死亡的松川夫妇，这不仅是涉及生死的严肃而残酷的事情，更是赤/裸裸摊开在她面前的真相，不容她有任何的回避。

　　她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而已。

　　反而是他，强行将他带到了这样的世界……他早该知道里包恩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还是为了自己自私的想法，抱着侥幸的态度带来了少女。

　　看着少女那样无助又恐慌的表情，迪诺终于控制不住，不顾里包恩就在旁边看着，伸手将少女抱在了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慰：“别怕，这不是你的错……至少没有造成任何不好的后果，对吗？里包恩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他说着，抬头祈求地看向里包恩。

　　不知是不是接受到了他的讯息，里包恩也开了口：“是啊，只是一个玩笑。”

　　但是他的声音十分沉稳，一点都听不出是在开玩笑。

　　也许是里包恩的话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迪诺的怀抱十分温暖，松川葵的情绪终于慢慢稳定下来。

　　这并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

　　她轻轻地推开了迪诺，面沉如水地端坐在桌子面前，一言不发的样子反倒比之前慌慌张张的时候更加不正常。

　　可这样一来，迪诺连劝阻都做不到了。他不知该如何打断少女这副仿佛在思索什么的严肃模样，因为他完全不知道少女此时心里想的是什么。

　　偏偏就是这个时候，里包恩站在门口对他招了招手，也不等他拒绝就率先走了出去。

　　迪诺一时为难地皱起了眉。他知道这个时候，即便什么都做不了也不应该离开少女，然而里包恩那样的姿态摆明了是有重要的话要和他谈，并且他如果无视的话，后果十分严重。

　　他纠结再三，还是在将松川葵托付给沢田纲吉之后，沉着脸走了出去。

　　里包恩并没有走远。

　　他就在这条路的尽头，倚着墙若有所思地站着。明明只是一个小婴儿，却让迪诺仿佛看见了西部大片里英俊成熟的牛仔在等待宿命的敌人时，在香烟升腾而起的淡淡烟雾中，沉默倚着砖墙的模样。

　　屋檐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表情遮得模糊不清，却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怎么了，里包恩？”

　　迪诺慢慢地走上前去。

　　他已经很久没看到里包恩这么认真的样子了。作为彭格列的最强杀手，里包恩深受彭格列十代目赏识的他地位非常崇高，再加上的确实力超凡，总能轻松解决所有艰难的任务，能够让他感到困扰的时候应该非常少了。就算是提起暗杀黄金之王国常路大觉的时候，他的眼中也是兴味更多一些，仿佛这个棘手的任务只是提供给他享受的。

　　如今，一个普通的少女竟然让他露出这样的表情，迪诺那颗一直悬起的心不由狠狠一颤。一种岂止是不好、简直是糟糕透顶的预感笼罩了全身，让他连步履都变得不稳。

　　不过，他没工夫关注这些，他的眼睛始终紧盯着里包恩，生怕错过他一丝一毫的情绪转变。

　　在他密切的注视下，里包恩却仿佛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样，他那双属于婴儿的漆黑大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虚空中，就算是对他颇为熟悉的迪诺也找不到任何焦点。

　　“真糟糕，我大概唤醒了一个怪物……”他低低地说，像是在说给迪诺听，又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不，这原本就是个定/时/炸/弹，不巧快要在阿纲身边爆炸了而已。”

　　“……所以说，你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啊，里包恩？”迪诺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但看上去就像快要哭出来了一样。

　　里包恩沉默了一会儿。

　　这种情况，他一般不会解释给迪诺听的。可就在迪诺心乱如麻打算赶回少女身边守着她的时候，居然忽然听到里包恩问：“迪诺，你听说过权外者吗？”

　　“当然。”迪诺愣愣地回答，“来之前已经详细了解过了……权外者指的是天生的超能力者，不过能力不能赋予他人，本身也缺乏对能力的认识，因此犯罪的可能性很高，容易造成社会的不稳定。而宗像礼司所率领的scepter4，正是为了维护治安而四处抓捕权外者……”

　　他像背书一样稳稳地念着，心头的阴影不自觉越发扩大。

　　而里包恩，则像是拿着黑色的墨水瓶往他心中倾倒一般继续说：

　　“大体上是这样没错，但是，氏族真的这么重要吗？”

　　“……什么？”

　　“加入氏族就可以自如地控制能力，没有氏族就会有失控的危险。或者说氏族成员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家伙，而权外者一定会加剧社会的不稳定性？——这不过是王权者的说法而已。”

　　“里包恩你……你的意思是，就算是王权者本身也存在危险分子，将不属于王权者的超能力者归为权外者，并置于scepter4的管辖，本质上只是一种排除异己的做法？”

　　迪诺心跳如雷。

　　除了真相触手可及外……迪诺还想起了那个谦和又孤高的男人。虽然怀疑他有些卑鄙，但要真是他为了一己私利伤害那么喜欢他的少女，就算是迪诺也会感到愤怒。

　　可是里包恩摇了摇头：“这只是很常见的手段，不值一提。说起来，也有传言说，权外者其实是‘没能成为王的存在’。”

　　“……你是说……小葵？”

　　迪诺震惊地说着，不由回头看了一眼。尽管眼前是厚厚的墙壁和合上的房门，他却像是透过这些看见了正襟危坐着的少女。

　　作者有话要说：嗯，其实这章真的只是猜测_(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