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术 第一章 纸人
作者:道狐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青蚨还钱术:其术以子母青蚨血涂在钱上,单独将子血或母血涂过的钱花出,三日之内默念复归咒,付出的钱会自动飞回来。

  --《五芽七曜三十五道术:财术第四》

  我家祖上叫李修文,是一个参加乡试很多次都没有中举的秀才,穷困潦倒,家徒四壁,据说到了连老鼠进屋都会落泪的悲催程度。

  这一年,他又参加乡试,还是没中,但一个经常向他请教八股的同乡子弟反而高中举人,这种打击,用万念俱灰、失魂落魄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稍稍有点安慰的是,那个等同于他学生的中举同乡大肆庆贺,下了帖子邀请他去参加宴席。

  不过,这也让李修文犯了难,他这个时候身上穿着一套破破烂烂的衣衫,不夸张的说,两瓣屁股蛋都露在外面的,根本没法出去见人;本来他是有一套长衫的,但平时他都放在当铺,只有赴考的时候再去赎出来穿。

  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因为家里太穷,能够换点钱救急;二还是因为家里太穷,连个放衣服的箱子都没有,担心被老鼠咬坏。

  他赎衣服的钱主要是来自预喜钱,什么叫预喜钱,那是我们兴义这边的习俗,当地的士绅大户,会在每年科举考试前,捐助一些钱财,发给像李修文这样经济严重困难的秀才公,预祝高中,讨个喜头。

  今年的乡试刚刚考过,预喜钱的发放还早,李修文是一筹莫展,毫无办法,穿着这样破烂的衣衫去赴宴,简直就是有辱斯文丢孔老夫子的脸。

  在他愁眉苦脸,长吁短叹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吹吹打打,丧乐悲戚的从墙外走过,他朝那一看,这个办丧事的是乡里声望显赫的张家,张老太爷是从京里退隐回来的高官,百岁归天,葬礼格外隆重,什么纸人纸马,八抬纸轿子等等都一应俱全。

  李修文的目光落到那几个真人大小的纸人身上,对于自己的困境,顿时有了解决的办法。

  所谓人穷生急智,真衣服买不起,买纸衣服,他手里典当衣服后剩下的钱,还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他找了条麻布袋裹在腰间,挡住露出的屁股蛋,顺着墙根,就去了乡里的纸扎店挑选了一套纸衣服,顺便买了一些简单的礼品。

  回家对着镜子将纸衣服换上,咦,你还真别说,这个纸扎店的手艺相当不错,除了抬腿伸手之间会发出哗啦的纸张折叠声音外,几乎看不出来是纸做的。

  高中同乡的宴请时间定在晚上,就更不用担心被看出来了,到了宴席上,自己挑一个光线暗的地方,就万无一失了。

  古代吃饭在正常的情况下,都是在白天,很少有在晚上,因为那会没有电,都是用蜡烛油灯照明,晚上吃饭,开销会很大;但有一些比较隆重的宴会,大多设在晚上,这其中就有一个炫富的成分在里面。

  夜宴先不说吃什么,但就定下的这个饭点,就是一种含蓄的装逼手段。

  高中举人这家,家势财力在乡里是排在前列的大户,所以宴会时间就定在晚上亥时初刻开始,也就是晚上九点。

  难题解决后的李修文,等到时间将近,就穿着纸衣服,提着简单的礼品,去赴宴了。

  科举的乡试都在农历的八月举行,大致等于公历的九月,等到放榜返乡,已经是公历的十一月左右。

  一轮圆月洒下霜白的银光,李修文身上的纸衣服一点都不保暖,冻得牙关打颤,又担心纸衣服被撕烂,只能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往宴会的地点赶。

  经过一片荒地的时候,就看到一团火光冒起,他冷得受不了,就走到火堆跟前,准备把身体烤暖和了再走。

  怎么这个地方会烧起一堆火呢?看四周也没有什么人,再仔细一看,火堆的后面是一座影影憧憧的东西,揉了揉眼睛:哎呀!怎么走到这里来了!李修文被冻得昏头昏脑后,走到的地方,赫然是那新死的张老太爷的坟冢。

  吓得冒了一头的冷汗,不过狗饿开凶口,人穷生歹胆。烤得正是暖和,李修文尽管心里害怕,却没有立即离开,只是嘴上念念叨叨嘀咕:子不语怪力乱神…;…;天地有正气…;…;

  张老太爷是乡里百年来出过的唯一进士,生前是朝廷命官,坟冢非常讲究,占地很宽,石望柱、石坊门、石对狮、石碑亭、墓门坊一应俱全,这样的深夜看来,阴森中又透露出威严。

  李修文所烤的火堆,是用来焚化那些纸人纸马纸轿子之类的冥物,其中纸人已经被烧掉了大半,他看到此情此景,结合自己潦倒半生的际遇,文人的穷酸性质爆发,只是悲催的摇头叹息:自己境地,别说百年之后的身后事也就是一床草席裹了扔到乱葬岗,就是现在,甚至还不如一个被烧掉的纸人,至少,这纸人不会像自己这样被冻成狗。

  正这么想着,从坟冢里就涌出一股子阴风,火堆里烧了一截的那些纸人,被风劲热气这么一冲,都窜起在火焰里,发出吚吚呜呜的声音。

  那情形,看起来就像是火里被烧着的纸人都活了一般,一个个在陡然腾起的烈火里,朝着李修文挤眉弄眼的狞笑怪叫。

  一蓬被风扬起的黑灰打到李修文脸上,他当场吓了个半死,纸衣服的袖口被猛燃起来的火焰点着了一块,他赶紧拍灭了,踉踉跄跄的逃离了张老太爷的坟冢。

  云里雾里都不知道怎么到了宴会的地点,他惊魂未定的找了一个灯光昏暗的角落坐下。

  宴席的热闹气氛,很快缓解了李修文心中的恐惧,欢声笑语间,他提着简单的礼物上前恭贺,那个平时经常向他请教学问的新中举人,这时眼珠子一转,极为亲切的拍着李修文的肩膀说:“修文啊,我这次中举,还多亏得平时和你交流切磋,学问学问,不耻下问,你以后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依旧可以问我,我肯定会悉心和你讲解的。”

  李修文当场就愣住了,之前这个家伙向自己请教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学生向老师请教的态度,现在怎么一下把位置调转,好像之前都是自己和他请教一样。

  一问为师,终生为师,古代相当讲究这个,听到这个家伙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的话来,李修文很快就明白过来,这个举人请自己来赴宴,并不是为了感激自己,而是为了向所有人表明,一直以来,都是中举的这个同乡在指导他李修文学问,两人之间的师徒关系彻底颠倒过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种时候,李修文也知道辩解没有任何作用,只能是苦笑着说一些以后多指点之类的客套话。

  宴席上的百姓不觉得有什么,但同乡的那些读书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把李修文当笑话看,甚至有一个同样没中举的秀才,在他回座位的时候伸脚绊了一下,李修文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

  他第一时间不是想到会被摔得多惨,而是想到自己身上的纸衣服被这么一下,肯定要被撕碎,一想到自己将要赤身露体的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简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都说人生四大悲剧是:久旱逢甘露,一滴!他乡遇故知,债主!洞房花烛夜,隔壁!金榜题名时,重名!到了他这里看来还得加上:当众摔倒**,纸衣!

  一片哄堂大笑中,李修文摔得鼻青脸肿,他踉跄从地上爬起来,环顾了一下自身,却是欣喜万分:

  身上穿的衣服竟然一点破损都没有!

  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生了错觉,快步走回自己的位置上,轻声问旁边的一个人:我身上的衣服还好着吧?

  那人讥讽的回答:你身上的衣服好着的呀,李秀才,你真是穷得可以,摔得这么惨,第一时间关心的还是你的衣服,哈哈!

  李修文大感侥幸,伸手摸了摸,身上穿的还是纸衣服啊,不过刚才摔得那么狠,怎么一点没有摔破啊?他心里一开始还有些好奇,等到宴席开始,酒菜上来,他这种好几个月没有沾上荤腥的人,也就顾不得多想那么多了。

  酒足饭饱,席散人回,李修文难得吃喝这么一回,在酒席上又遇上被颠倒师徒关系、被人绊一跤这样的窝心事,也是凄切悲戚更增醉,他一路念诵着平时熟记的四书五经,感慨自己的命运不济,不知怎么的,就又走到了张老太爷的坟冢,那堆火还燃着,竟然还有好几个纸人没有被烧化,他也是酒壮怂人胆,从火堆里扯出一个纸人,拍熄还燃着的火焰,就呜呜咽咽的哭起来: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自己好好的七尺男儿,读书科举不中,一把年纪还一事无成,还不如做一个纸人,一把火烧了干净,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艰难…;…;

  李修文嚎啕大哭,被火堆热气烤得肚热,忍不住就趴在坟冢旁边哇哇呕吐起来。

  荒野有风,那些纸人纸马燃烧的火堆呼呼作响,刚才被李修文从火中扯出的那个纸人,在他毫无察觉的时候,竟然慢慢站直,僵直的手臂,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他的背部,一张被火烧掉半边的纸脸上,黑墨描出的眼睛一下睁开,朱砂描出的一线血红色嘴巴,慢慢的弯起,好似一道冷笑。

  不晓得过了好久,李修文就觉得自己疲惫非常,背部痒得厉害,他想伸手挠一下,但酸疼的双手一点都动不了;眼睛更是难过得要命,往前看起一片朦胧模糊,好好调整了一下精神,才逐渐看清楚。

  身前来来往往的全是平时自己熟悉的乡亲,正对面王屠夫在给一个小妇人剁肉,一个干瘦的小个子贼兮兮的四下打量一遍,手迅速一动,用一块锋利的小刀片,将妇人腰间的钱袋带子划断,然后伸手接了就要离开。

  李修文准备喊叫提醒那个小妇人,却发现自己的嘴巴紧抿成一条线,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耳边就响起一个声音:你看你早上捡回来的东西,破破烂烂的,脸上的朱砂色都掉光了,成什么样子?还不快抱到后面补点墨色水彩再拿出来,真是没有一点脑子!

  一听这声音,李修文就知道是纸扎店的老板谢宝贵,他心想:难道自己昨晚喝醉酒,竟然睡到纸扎店门口了!这可真是丢人丢大了,不过随即他就发现,那些来来往往行走在身前的乡亲,竟然没有一个人看他,就好像他完全不存在一样。

  接着身下一动,一个人就将他扛起来,他那么颠倒一看,完全确认下来,自己确实是在纸扎店,这时正被纸扎店的伙计王三扛在肩上正往后堂走。

  身体完全僵硬,不能动弹分毫;眼睛睁着眨眼都不行,嘴巴则是紧抿发不出一点声音。

  一个让李修文毛骨悚然的念头就冒起在他的脑海里:难不成自己变成了一个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