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以左 第四十九章
作者:六和听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沅沅,别太难过了,不然姨婆走得也不安心。”

  追思会上,江文哲安慰地轻拍沅沅肩头。

  这次前来吊唁的,除了少数几个亲戚,就只有江文哲和赵广平。

  送走所有的宾客,一切忙停当后,时间已不早。

  乔慕端详着客厅里摆放的相片,不禁回想起这位慈爱的老人生前的音容笑貌。虽然和她见面的机会不多,但乔慕每次陪沅沅回z市小住,都能切实地感受到她的喜悦,以及对他这个晚辈的疼爱。

  他曾听沅沅说过,姨婆终身未婚,沅沅和她母亲便是姨婆的至亲。自沅沅记事起,姨婆就一直照顾着她们。因此,她们一家三代人之间的感情非常深厚。也难怪沅沅初闻噩耗时,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想到沅沅,乔慕又是一阵忧虑。表面看来这几天她情绪稳定如常,但乔慕从她更甚于平时的沉默中,辨别出一种压抑的悲伤。

  他很想为沅沅做些什么,却无奈发现,他什么也做不了。

  乔慕缓步拾级而上,单调的脚步声回荡在整幢房子里,显得格外空落寂寥,正如沅沅的内心。

  自己该如何去温暖她?

  回到楼上,乔慕的双脚不受控制地向着沅沅的房间走去。

  藉由走廊上壁灯散发出的光亮,乔慕走到卧室前轻敲房门。在黑漆漆的房间内略站了一会儿,乔慕渐渐适应了里面微弱的光线。

  他这才看见,沅沅侧身坐在窗台上,单薄的身形似要被黑暗吞噬。窗外的夜风卷动窗帘,也拂过她的裙角,沅沅双手环上肩头,用力抱紧自己。

  “别,”她轻声道:“别开灯。”

  乔慕依言踏着月色走到她身边,探身将窗子微微合拢,随又弯腰抱起沅沅回到*上。

  乔慕倚在*头,伸手怜惜地轻拥住沅沅,让她靠坐在自己胸前。

  夜凉如水,寂静的卧室内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总是别人离我而去,剩下我一人孤孤单单地留在原地。”

  静谧中,沅沅缓缓开口,第一次向乔慕诉说隐匿在自己内心深处的诸多往事。

  “小时候,赵广平不常出现在我们家,但每次他来,妈妈都很高兴,于是我也很开心。那时他对我还是不错的,我也相信他是真心疼爱我,可惜这段时光并没维持多久。”

  那次,赵广平如往常般来到z市看望她们母女。春日午后阳光正好,他陪着幼小的沅沅在花园玩耍。

  沅沅摘下一朵娇嫩的蔷薇,转身欲递给赵广平,却见他站在远处低声讲电话。

  沅沅乖巧地在原地安静等待,然而等来的是赵广平逐渐走远,最终消失在屋内。片刻后,汽车声传来,沅沅也不知是什么驱使她穿过屋子,匆匆跑向门外。站在门前小径上,她眼睁睁看着赵广平的车越行越远。明媚的三月天,任她怎么呼喊,也叫不回那个不辞而别的男人。一旁愁眉紧锁的妈妈蹲下/身子搂住小小的她。

  若干年后,长大的沅沅才知道,因为那天赵家得知了妈妈和她的存在,赵广平被他妻子火速召回家。

  在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赵广平都没再露面。直到有一天妈妈告诉她,赵广平会派司机来接她去赵家。临行前,妈妈再三叮嘱她到了赵家要乖,要好好和哥哥姐姐相处。

  沅沅向来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妈妈怎么说,她便怎么做。在赵家,她表现得礼貌又热情,可当她去牵小姐姐的手时,却被她嫌恶地一把甩开。

  “走开,谁是你姐姐,不要脸。”

  矮小的沅沅被推倒在草地上,眼前的兄妹二人则大笑着扬长而去。

  既然赵广平的妻子见过了沅沅,隔天这个小女孩又被司机送回z市。

  “后来,江家搬来了。每年夏天文哲哥哥都会来过暑假,还有他们亲戚家的孩子也常来玩。每当假期结束时,我就站在江家大门前目送他坐车离开,心里期盼着下一个假期快点到来。尽管如此,那几年确实过得很快乐。”

  说到这儿,沅沅住口不语。半晌之后,她幽幽叹息一声。

  “紧接着便是妈妈难产过世。”

  虽然沅沅仅是一语带过,但乔慕还是感觉到了被她强自按下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母亲的过早离世,对年少的她必定打击不小。

  “等我考进附中住到赵家时,文哲哥哥早已离家去别处读书。此后我再没见过他。”

  闭上眼,沅沅再度陷入回忆中。至今她依然记得,在过往的岁月中,在她生命里留下最后一个背影的,恰恰就是自己身后的乔慕。那晚在赵家花园内,一切都定格在他随赵**转身离去的霎那。

  猝然睁开眼,沅沅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深想。并且对这段细节,她也选择了缄默。

  “其实,妈妈明知赵广平已有家小还毅然和他在一起,她就该预料到自己将要面对什么。没有完整的家庭,缺乏别人对我们的珍视,她和我都怨不得任何人。”

  住在赵家时,沅沅过得极不开心。但她每天能弹琴,可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其余的事都变得不重要。她不断安慰自己,只需忍耐三年,等上了大学就可以远离那些讨厌的人和事。

  当时,恬欣是唯一能和她做伴的人,谁知好景不长,不能弹琴的沅沅,继续留在附中就失去了意义。

  “可我也是赵广平的孩子,出了那样的事,他对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回护,只是一味偏袒赵明泽。最后我的离开,恐怕是对他的成全,他终于能给他的家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曾经,乔慕多么希望能走进她的世界,了解一个完整的沅沅。此刻耳听得沅沅的倾诉,他忽然觉得,让她如此剖析自己的成长经历,未免有些过于残忍。

  乔慕从来不是一个会为过去后悔的人,今时今日他却后悔没能早些认识沅沅,给予她足够的爱和保护。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与悔,唯有埋首在她发间,闷声说道:“沅沅,对不起。”

  听了他的话,沅沅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一径说着自己的心事。

  “妈妈难产的那晚,赵家在为赵**庆生,我们怎么都联系不上赵广平。就这样,姨婆在医院守着刚死去的妈妈,我独自待在家里。深夜里,我打开屋内所有的灯,不安地从一个房间巡视到另一个房间。那天之后,我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事再能令我感到害怕。多年后我才明白我错了,人生总有那么多的意料之外,我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勇敢坚强。”

  那件事发生后,曾有一度沅沅几乎每晚都做噩梦,梦醒后便无眠等天亮。

  很久以后,那些困扰她多时的可怕场景开始淡出梦境。但她依旧浅眠,甚至极度敏感惊惧。

  初到德国时,语言不通,与人沟通不便。某天夜里,房东夫妇的儿子晚归,到家后夫妇二人和他起了争执。沅沅听不懂他们在争论什么,只听出他们的儿子说话口齿不清,应是喝了不少酒。上楼时,他在经过的房间外逐一敲响房门。听见自己的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以往的可怕经历使沅沅吓得惊声尖叫,无论房东夫妇在外面怎么劝说,她都抑制不住心底涌起的那股熟悉的恐惧感。

  她的叫声惊动了左右邻居,警察接到报警电话上门盘问,才平息了她的过激反应。第二天,房东夫妇说什么也不愿再把房子租给她,他们宁愿违约,也坚持叫沅沅当天就搬走。

  站在异国寒冷的街头,她孤身拖着沉重的行李,不知该何去何从。

  “过去几年中,我痛恨这里的一切,找尽各种借口迟迟不愿回来。如今再想多陪陪姨婆,却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年初时你劝我接她和我们一起回去,我也没有做足够的努力,面对姨婆的婉拒,也许我再坚持一下,结果就会变得不同。”

  说到最后,沅沅语声渐低,几近呜咽。

  “我的自以为是和任性把所有事都弄得一团糟。现在连姨婆也走了,这就像是一个注定要循环出现的结局--每到末尾,就只剩我一个人。”

  沅沅在乔慕怀里蜷起身子瑟缩了一下,“我真的好害怕。”

  黑暗使人的感觉变得异常灵敏,乔慕感到自己手背结结实实地一烫,起初是一滴、两滴,随即是成串的泪珠不停滚落,带着能灼痛人心的热度。

  “沅沅,没关系,你有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还有我们的恒恒。在这个世界上,你再也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