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的官道上也堆积了厚厚的积雪,远远传来叮铃作响的马蹄声,一辆华盖马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
凌章披着狐皮大氅,广袖前拢,静静坐在马车里。
方才文帝深夜急召他和卞于夏入宫,侍卫与他二人商议太子之人选。
今日早朝鸿胪寺少卿张瑾一再上奏恳请文帝定下太子人选,并极力推荐秦王姬申越泽为最佳人选。
张瑾依仗太原张家是门阀士族,大多出身六镇军阀,权势滔天,便不把皇帝放在眼里了,今日早朝之时竟然联合群臣要求文帝早日选定太子之位的人选,此位不决,恐生事变。
文帝沉默不语,即刻宣布下朝,深夜却急召他和卞于夏来商议立储之事。
凌章之所以深得文帝信任,是因为在朝中他对事情一直持中庸之道,作壁上观,而在关键时刻是一直站在文帝身边。
文帝让他们两个来也不是要和他们商量事的,姬申越泽为人看似谦和,实则内心狂狷,兼心机深沉,加之背后所依靠的太原张家一族全力庞大,万一让她坐上皇位,张家日后必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对姬申王朝对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他心中早已有储君人选,昭仪刘氏所生的九皇子姬申颢,姬申颢虽年纪尚小,但性情仁善,儒雅随和,他日登上大宝,必定能广纳贤臣,将来定是位仁君。
皇帝决定的事,臣子再来反对是活得不耐烦了,凌章和卞于夏都是人精,自然连声称赞文帝英明睿断。
马车不紧不慢地眼看着再穿过一条巷子就到凌府了,突然“吱”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车里的凌章感觉有些奇怪,朝车帘外喊了一声,“怎么不走了?”
半响不见回应,凌章掀开帘子,却见车夫倚靠在车架上,胸口插着一支箭,早已气绝身亡。
凌章心中暗道不妙,耳边听到破空“嗖”的一声,眼角撇到一丝银光,头一侧,闪避到一旁。
一支羽箭钉在马车门边,闪着蓝幽幽的光芒。
“箭上有毒!”凌章心中凛然,从腰间抽出佩剑,跳下马车,月光下,几个黑衣人站在街对面,呈包围圈向他围拢过来。
转眼便到过年,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街上鞭炮声连连,市集人流如织。
麴府上上下下都忙碌着过年,每个人都挂满了笑容,喜气洋洋,最高兴的莫过于麴员外了。
每到年底都是青衣坊和霓裳坊生意最好的时候,云轩和凝儿干脆吃住都在马行街的布坊,由仆人为他们送饭。
更让他欣慰的事,新进门的儿媳怀上了四个多月的身孕,麴辰逸要当爹了,麴家也有后了,虽然他把胡翠夏赶去乡下别院,逼着麴辰逸娶了阴家大小姐之后,父子关系降到了冰点。
但麴员外转念一想,等辰逸到了爹后,想通了,定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毕竟辰逸是他唯一的儿子,偌大的家业到时候还不是由他继承,想到这里,麴员外心中释然。
这时一个仆人匆匆走过来,躬身道:“老爷,东西都准备好了,可以祭祀了。”
麴员外点点头,“先去祖宗拜祭祖先。”
“是,”仆人伸手牵过一架马车,在马车下放了一张小杌凳。
麴员外踏着小杌凳准备上车,忽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麴员外中风瘫痪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瞬间传遍麴府,原本喜气洋洋的众人头顶顿时乌云密布。
施姨娘请遍承天城的名医来诊治,但每个大夫给麴员外把过脉,无一不摇头,只说此乃风痹之症,已无药可救。
过了年,转眼又是二月,初春冷风陡峭,天早早就黑了。
车马辘辘的声音回荡在狭窄的小巷里,凌晟睿手捧着暖炉,又困又累,不时催促车夫开快点。
突然马车“吱”一声,凌晟睿手中的暖炉给震得“当”的一声掉落在马车上,“怎么停下来了?”凌晟睿边说边掀起车帘。
车夫瞪大眼睛,回头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七小姐。”
凌晟睿拧紧眉头,朝前望去,麴千柔披着斗篷拦在马车前头,她眉目低垂,任凭刺骨的寒风吹散乌黑顺柔的秀发,见到凌晟睿下车向她走来,她嘴角牵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凌晟睿在离她几步之遥定住了,说道:“千柔,你找我有何事?”
“跟我来。”麴千柔扔下这一句话便径直走了。
凌晟睿犹豫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心中想弄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麴千柔来到巷尾一处废弃的宅子前,顿了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走几步回头看见凌晟睿还愣着,“你快进来啊。”
凌晟睿打量着这间废弃的宅院,多年不曾有人入住,周围土墙坍塌,门斜挂墙垛,院内墙角门根遍布蜘蛛网。
麴千柔又催了他几遍,他才迈起脚步走进院子。
麴千柔朝里屋一张床努努嘴,“在那儿。”
凌晟睿颇为好奇,床榻中破旧的帷帐内似乎藏着一个人,他上前轻轻拨开帷帐,却如触电般松开了手,整个人跌落在地上。
帷帐内柳姨娘双目紧闭,七窍流血,早已气绝多时。
凌晟睿震惊地脑中一片空白,他不敢相信柳姨娘已经死了,站起来抱着柳姨娘使劲摇晃,“娘,你醒醒啊,别吓我。”
“哈哈,”屋外传来麴千柔的狂笑声,凌晟睿惊恐地回过头,发现麴千柔手中抓着火把,身后燃起了熊熊大火。
麴千柔涂着厚厚脂粉的脸扭曲狞笑,火光中更显面目狰狞,边笑边用手中的火把四处点火。
“哈哈,姐姐,你把我娘毒疯了,我又把你娘给毒死了,这叫一报还一报,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我要把所有属于你的东西通通夺走,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凌晟睿吃力地抱起柳姨娘,火势越来越大,门口已经被大火堵住了,他没空与发疯的麴千柔多废话,抱着柳姨娘冲到窗口,不料被一根断裂的横梁挡住了去路。
看着凌晟睿狼狈地逃跑,麴千柔笑得更疯狂了,“没用的,你就和我一起死在这里吧。”
笑着笑着,她眼中又冒出了泪花,仰天叹道:“马尹,只怪我们夫妻情分太短,这一世情千柔来世再还。”
说完这句话,她眼神决绝地抓起火把伸向一旁的帷帐。
“千柔,住手!”凌晟睿扶着柳姨娘,焦急地喊道。
麴千柔通红的眼睛撇了她一眼,轻轻笑了笑,即而幽幽地说:“姐姐,你娘死了,我娘也疯了,但我已经不恨你了,因为几天我们都要一起死在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她把手中的火把扔向窗口,窗口也燃起了大火。
“千柔,”凌晟睿一边躲闪着弥漫的硝烟,一边冲麴千柔喊道:“你死了,你娘怎么办?”
“我娘?我在来这里这之前就给她喂了药,我知道她没了我,她也是活不下去了。”麴千柔依然微笑着,眼里却闪出了晶莹的泪花。
“你~”凌晟睿想说变态,但是他翕动一下嘴唇,最终没有说出口。
忽然,麴千柔双目圆睁,嘴角溢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腹中伸出的软剑,软剑瞬间抽出,麴千柔闭上眼睛,倒在了地上。
“奚九!”看着举剑呆呆站着的奚九,凌晟睿大声喊道:“快带我们出去。”
奚九默不作声,从凌晟睿手中抱过柳姨娘,深情凝视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转身把她轻轻放入床榻上。
“奚九,我们快走吧。”凌晟睿焦急地催促道,柳姨娘死了,他也很难过,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再不出去,他们都将在这里烧成灰烬。
奚九没有说话,走过来抱起他,一把把他扔出屋外。
凌晟睿掉落院落杂草堆处,满脸黑灰,发髻凌乱,狼狈地站了起来。
屋内火势越烧越猛,惊动了十里八巷,“走水了!走水了!”不停地有人高喊着,街坊提着水桶从家中赶来,一桶桶水泼向燃烧着的屋子。
折腾了两个时辰后,火终于熄灭了,但破屋已经烧成了灰烬。
訾莽季赶来的时候,凌晟睿已经不知在屋外跪了多久,在他面前放着三具已经辨不清面目的焦黑的尸体。
訾莽季在凌晟睿旁边蹲下来,神色复杂地看着那三具尸体,柔声安慰道:“沛凝姑娘,人已死了,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凌晟睿摇摇头,“其实该死的人是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不会死。”
訾莽季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看着他颓废的样子,心中十分难过,只得默默坐在他身边,两人相对无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黯淡,残阳如血,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冒着焦烟的残垣断壁上,与地上的两个人影融为一体。
夜深,明月高悬,夜凉如水,夜雾中,交错的屋檐斗拱上,一个黑影轻巧地掠过一个个屋檐,身形拔空,黑色斗篷在风中展开,仿佛优雅的仙鹤般在空中飞翔着。
忽然,他停了下来,一个跃身,仙鹤落地,冷冷的看着站在面前的司空舆。
司空舆眼皮跳了跳,随即嘴角弯了弯,似笑非笑地说:“凌大公子,别来无恙?”
黑影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司空舆,你个狗贼,居然敢下手暗害我爹,我今日便来要你狗命。”
话音刚落,四周又走出几个黑影,手持长剑,慢慢向司空舆围拢。
危险的气息在渐渐靠近,司空舆纹丝不动,表情镇定,似乎早有准备,拔出了森然如雪的长剑,疾速如风般挑起用力一挥。
剑光落处,鲜血四溢,围拢的黑影纷纷倒下。
司空舆举起鲜血淋淋的长剑,整个人宛如地狱修罗一般,浑身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凌阜手足无措地后退两步,紧张地看着司空舆步步逼近,银牙一咬,挥剑冲上去。
“嗤拉”半空中传来长剑划破丝绸的声音,凌阜和司空舆彼此对视着。
“哐当”一声,凌阜手中长剑落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腹中的长剑,苦笑一下,整个人往后仰倒。
司空舆冷冷地看着凌阜倒在地上,缓缓收回长剑,踏着碎步扬长而去。
三个时辰之后,凌阜的尸体被人送至凌府大门,闻听噩耗的凌章眼前一黑,“哇”的喷了一口鲜血。仆人欲上前搀扶,他伸手推开,目视远方,下意识握紧双拳,连骨节都有些微微发白,“秦王,你今日下此毒手,我凌章从此与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