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找到暂时安然无恙的叶欣妍,接下来湛榕便整日忙着研究龙泉城与龙江附近的地形,寻找守卫稍弱的突破口,伺机渡江。由于小院空间有限,叶欣妍一行原本就有十几人要挤在五六间小屋内,因而初影只能跟逐萤挤一张床铺,湛榕与朱远这两个大男人则被迫在堆放柴草的小屋中委屈几日。
通过逐萤断断续续的描述,初影了解到她们是在瀛洲府附近海域内遭遇楚军强袭,加上彼时海风肆虐,登上救生筏后很快与其他人失散,顺着海浪飘到了丰州府海岸,好在齐喻提前给木岚山庄传了信,她们在简单接应下,一路提心吊胆地摸到了龙泉城内,隐匿在此处至今。
终于盼来了湛榕这个安抚人心的大救星,初影的出现却出乎她们的意料。大家都以为她已经跟叶家被俘虏的人一道,一直困在楚军手中生死不明。得知是湛榕勇闯北方监牢将她一力带出后,在表达羡慕的同时,好心的逐萤也不无担心地提醒初影:“现在你跟湛少爷的关系明朗化,大小姐面上可不太好看呐。”
初影十分嚣张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冉消岛上大小姐先后两次想要置我于死地,如今却要我顾全她的面子?我宋初影道行尚浅,修炼不出这等容人之量。”
逐萤想起她两次莫名其妙的落水,缩着脖子不说话了。湛榕对宋初影的偏袒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虽说他尚未因这两次险些成功的“陷害”寻罪于叶欣妍,但这人本就是个习惯将情绪闷在心里的主。当下局势混乱,很多细枝末节现下来不及追究,不代表今后不会刨根问底。宋初影地位稳固不容置喙,虽然湛榕与叶欣妍的婚约还勉强维持着,但以后这两名女子谁争得上风,真是难说呢。
“呃,你多少还是要小心。”逐萤想了想还是小心翼翼提醒道,“躲过了前两次,难免……”
初影看了她一眼。自从在这群随侍心中布下“大小姐杀人”的疑窦后,即便是叶欣妍的贴身侍女对她的忠心度都比从前大打折扣。初影不能保证自己会在何时拖出第三次栽赃嫁祸,因此作出一副天真的派头:“这儿有湛少爷照看着,大小姐不敢的!”
逐萤心中不敢苟同,却也只好作罢。
初影想着,她两次陷害叶欣妍本就是计划外的事情,由始至终她都不敢轻视这个心计颇深的大小姐。原先以为的离了冉消岛就能一身轻松,谁知道拖到这么长的后续,她已经为自己竖了个危险的对手。初影琢磨着叶欣妍这些年很可能已经对湛榕移情别恋,原本在叶府时就对她按捺着隐隐的不满,加上两次所谓“死里逃生”,其中真相只有她俩心知肚明,总之,叶欣妍这个甩不掉的梁子,纯粹是宋初影自己找上门来的。
目前这群人中叶欣妍是说一不二的掌权人,左思右想,唯一能指望对叶大小姐产生震慑的,只剩湛榕一人了。
说到湛榕,自从在这小院中临时安顿后,他便每日带着几个行动灵活的男子外出实地考察,掩人耳目起见,几乎都是凌晨出门、夜半返回,就连初影都鲜少瞧见他的踪迹。院中人多拥挤,她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解决来路上的不快。初影开始为得罪了唯一靠山的任性举动感到异常后悔,见缝插针的补救行动,即刻轰轰烈烈地进展开来。
这日,湛榕带着人在江边城郊进行了大范围勘察,回到小院已是月上树梢,脑中唯一念头只剩赶紧倒地休息。他推开柴房的门,没听到留下守院的朱远冲天的呼噜声,却见他尴尬地盘腿坐在地铺上,眼如铜铃,面色十分窘迫。
“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啊。”不过略略一瞄眼,湛榕立刻闭嘴,方才还昏昏欲睡的神智被瞬间唤醒。他大步走向角落里自己的铺盖边,十分无奈地问上面端坐着的姑娘:“你在等我?”
怀里抱着一个巨大棉包的初影柔发披肩、梳妆整齐,乖巧地冲他眨着流光杏瞳:“奔波了一天一定很劳累,今晚我跟逐萤学着做了丰州的特色糕点,特地留了几个给你垫垫肚子。”
“哦。”湛榕有些反应不过来,“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辛苦,我们随身带了干粮,不会饿着。”
“尝一点、一点就好。”初影可怜地露出一截小拇指,“我用心钻研了好久。朱远磨着我讨了一个多时辰,我死活都没给呢!”
湛榕下意识朝朱远看了一眼,后者立即自觉推门出去吹夜风。湛榕向来最受不了初影这副娇柔可人的模样,当下多少有些心软:“好吧……那我就尝尝你的手艺……”
初影赶紧打开了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暖包,黄油纸盖着白白胖胖的米糕,上面点缀着红绿浆果,由初影白皙的手掌小心翼翼捧着,煞是好看。湛榕动了动咽喉,任由两支纤长的手指捏着食物送进嘴里。米糕味道香甜,入口即化,湛榕很是捧场地赞赏道:“丰州府的米糕果然不负盛名,如今你的手艺越发见长,我也是有口福了。”
受到鼓舞的初影尤为振奋:“真的真的?那你多吃几个。”说着将捏着四五个一股脑儿塞到他口中。湛榕一时来不及吞咽,喉中堵着呜呜说不出话。初影瞧着他鼓鼓囊囊的腮帮子,恶作剧地指着他哈哈笑了好一阵,这才将手边的水壶递给他。
“这是要噎死我啊。”好不容易顺了口气,湛榕抚着涨红未退的脖颈,心有余悸地发出抗议。初影笑得一脸纯良:“谋害亲夫的罪名我可不敢当,这边还有几个呢,一并吃了吧。”
湛榕连连推手,委婉地表示天色已晚,自己明日还得赶早,必须抓紧时辰洗漱就寝。初影也不缠他,亲了亲他的脸颊便起身走人。朱远见两人这么快告别,进门后不可思议地看着湛榕:“就这么让她走了?不……干点别的?”
湛榕瞄了一眼满脸失望、明摆着想要听墙角的黑脸大汉,干脆利落地下令:“吹灯!”
事情还没完。湛榕睡了不到两个时辰便晕着脑袋起身,他迷瞪着睡眼,伸手去够盖在脚边的外套,不远处的朱远还睡得天昏地暗,震天响的呼噜声中却夹杂了若有若无的敲门声。“笃笃”,“笃笃”。
院子里的鸡还窝在草堆里睡大觉,这时候谁会来柴房?湛榕警觉地走到门边,透着门缝看清了熟悉的青色衣裙,立即开了门,惊奇又无奈地正经问道:“你这些天都不睡觉的吗,初影?”
在外头好不容易候到起床动静的初影赶紧讨好地凑近,看清他腮边淡青的胡茬:“昨晚你说米糕很对口味,我便赶着做了几份让你随身带着,肯定比你们前几日吃的干馍窝头爽口多了。”说着有些自责地嗔道,“前两日忙着熟悉这边的杂事,没太顾得上你这边,不许太怨我喔……”
她声音放得很轻:“能让我进去吗?”湛榕一大早思维不畅,这才意识到现下已是秋天,早起秋露重,初影一身薄裙,冷得有些发颤。两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初影怀中仍是湛榕昨夜见过的那个暖包,已被她仔细地包扎好,被硬塞进了他的干粮袋中。随后湛榕目视着初影另取出一个黄色的油包:“男人不吃肉怎么使得上劲儿?给你弄了根鸡腿,就着桂花糖一道蒸的,你若是不喜欢清甜的味道可以蘸着甜辣酱食用……嗯,今天先这样凑合吧。”
感动的同时,湛榕又有些说不出来由的头皮发麻,但时间紧迫,容不下他想太多。他两三下穿好了外衣和鞋子,简单洗漱后初影送他出了柴房,湛榕冲她挥了挥手:“不必再跟了,我出去跟他们汇合。”
刚走出两步忽然停住了,转头后知后觉地用探究的眼神看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没有没有,纯粹关心,关心。”初影赶紧解释,“那你们路上小心,我去睡个回笼觉!”
湛榕盯着她眼周明显的黑圈,和疑似被柴火烫伤的手背,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今晚我早点回来。”接着压低嗓音,用只二人听得见的音量说道:“回来陪你。”
初影脸上立即绽开了孩子般满足的微笑:“你说的喔,不许又到半夜三更才回。”
“嗯。”湛榕郑重承诺,“今天我们去龙江上游查探最后一个点,大约傍晚能等到南边的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会比往常早三个时辰收工。”
初影这才稍稍放心,有些苦兮兮地说道:“自从来了龙泉,我们已经很久不曾好好说话了。你日日飞檐走壁早出晚归,我时常觉得如今有叶欣妍坐阵,你是不是又打算如同当初在叶府那般,刻意避着不见我……说好了,今晚一定要陪我喔……”
湛榕哭笑不得地揉揉她的头发:“你这个人没别的毛病,就是爱乱想。男子汉出言必践,赶紧回房休息。”勤劳的小厨娘宋初影却还没完:“没关系,今天索性熬了夜,我帮你把这几日的换洗衣服拾掇了再睡。”
湛榕心中满满的暖意。两人到达龙泉城以来第一次依依不舍地分开,目送着湛榕几人从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后,初影这才放心地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龙江上游……”初影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个关键点。
真是困呐,年纪大了越来越经不住熬夜……赶紧回去补美容觉,传信什么的中午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