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食梦 chapter30
作者:亦怀新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我就是钟霆。”

  姜荼心中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英子把神魂不属懵然无知的姜荼往前一推:“吶,这人想和你学画。”

  “不不,”姜荼下意识地胡乱摇着双手:“打扰了,打扰了!”她转身便跑,英子忙扯住她:“这就是钟霆啊,你刚才不是说要拜师吗?”

  姜荼满脸通红,使劲一挣,人已经仓皇往外跑去。

  钟霆垂目淡然一笑,礼貌道:“最近每个周六晚上七点,我都在鹤城师大礼堂讲一节普及课。有兴趣的话,欢迎来听。”

  英子反应过来,嘴角浮起一个冷笑:“没兴趣。”扭头追姜荼而去。

  小屋内。

  日影还未西斜,姜荼坐在那方反射的日光里,拿一把梳子缓缓梳着头发。

  她刚洗了澡,一颗颗水珠逐渐从发梢凝出,迅速洇进搭在肩上的大毛巾里。

  英子“嘭”一声踢门进来:“说走就走,不知道我会急啊?”

  姜荼犹未回神,英子又冷笑:“怎么,看那人一眼就□□了?”

  姜荼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没说话。

  英子忽然猛把包往墙上一摔,香奈儿沉甸甸的金属链子落在床头灯上,把灯罩敲碎了一角。

  “你干什么啊?”姜荼吓得站起来。

  英子在屋里转了两圈:“我没怎么。你要喜欢他,就去睡啊!”

  姜荼默默坐回那片光亮里。红色毛巾的红反映到少女脸上脖颈上,很美丽,皮肤薄的透明。

  “我在网上查过,他已经结婚了。”她平静地说。

  英子睁大眼:“关我们什么事?”她踢掉鞋子躺倒在床上:“不管什么男人,睡了都那回事!”

  姜荼默默擦干头发,就开始备笔、铺画布、调颜料。

  英子赌气穿上鞋蹬蹬蹬跑了。

  初春昼夜温差大,英子找人混了两顿饭,又在夜店鬼混到快凌晨,胸口才疏散了些,打车回住处。计程车本不肯往城中村里开,她非用一百块钱叫人家开到筒子楼下。

  夜将尽了,混沌乌糟的城中村尽头,起了长长一线暗红。英子仰脸看,小屋“画室”的灯仍亮着。

  她喷出一口白雾,埋头上去。

  姜荼坐在小凳子上,捧着一杯热气袅袅的白开水在喝。

  “你回来了。”孤灯之下,女孩的笑容宁静优美,“快来看。”

  英子走过去:“嗬,你把那幅画偷来了?”

  姜荼敲敲她头:“我临摹得差远了。乙酉年三月,那是他十年前的作品。就有那样的深度。真的太震撼了。”

  “给你看这个。”姜荼忽然跳起来从床下拖出大箱子,取出一只大大的淡蓝色文件夹打开:“看。”数十幅素描、水粉。她又从箱子里抽出两卷油画展开:“这个地方,是我的理想之地。”

  英子小心地接过来一张一张看着,画的全是一个地方:“钟霆那幅画画得也是这个地方嘛。这在哪里?像是南方。水雾沼沼的。”

  姜荼激动道:“我梦里去过的地方。”她拉住英子:“所以你知道我今天看到那幅画有多激动吗?我一直想画的一幅画,竟然早有人画了!关键画得那样好,那么高洁,深邃。我感觉好像忽然拨开云雾,看清了那个梦,也看清了自己一样。”

  英子把夜店带回的一包爆米花丢在箱盖上:“灵魂相交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姜荼笑迷迷拆开纸包装,把鼻子伸进去闻闻,舔起一枚吃。

  英子忍不住揉揉她的头:“小狗一样。”笑了。

  姜荼伸个懒腰:“天要亮了。”一夜未睡,却是很兴奋期待的表情。

  英子淡下脸回身:“我没兴趣,你自己去看吧。”

  姜荼在白色画廊站了整整一日。

  一开始,还有穿浅色西装套裙、妆容精致的女孩过来含笑询问,后来大厅人渐渐少,她们就都靠在墙壁上小声聊天,说“那个女孩怎么了?”

  她们像一群骄傲而无知的白鸽,红红的嘴唇是鸽子的眼睛。

  姜荼手心湿冷,脸颊滚热,在一幅幅画作前久久驻足。她双目明亮,从心底深处了然微笑,或泫然惊叹。

  窗外廉价的灯管光色陆离,映在英子的脸上:“又这么晚。”

  姜荼匆匆摘下包就去开灯铺画布:“对不起。你吃饭了吗?”

  英子道:“那画展还没结束?”

  姜荼笑道:“延长了一个月。”

  英子拿过机车皮衣外套:“我去吃饭了。”

  夜更深一些,英子左手提着一只电煲汤锅,右手拎着一塑料袋大米鸡肉、油盐酱醋等杂物回来。

  姜荼一画就又到后半夜。

  “干嘛学他?你原先更有特色。”背后忽然有人道。

  姜荼惊回转身,是英子。

  “来吃粥吧。不疯魔不成活了你。”

  姜荼这才闻到:“好香啊!”她拉开帘子,“饿死了呢。”伸手便去揭锅盖,不小心烫了手。

  英子忙捉住她的手放到水龙头下冲:“你不会饿死,只会笨死好不好?”

  姜荼笑:“我真是什么都干不了。”英子自去给她盛鸡丝粥,两人香喷喷暖融融吃着。

  新桐初引。

  初春的校园黄昏,底下一层嫩柳的绿,上面一层晚霞的粉,再往上天蓝蓝的。许多打扮得好看、打扮得奇怪以及没打扮的女生,戴眼镜的男生,都往大礼堂去。

  姜荼混在其中。

  她进去的最早,却挑了第一排最偏的位置。不一会学生会的人来调试话筒,然后一个高高扎着马尾、穿连衣裙的漂亮女生引着钟霆到了。

  男人,这个时代这个社会的男人,是不宜穿一身白的。

  但钟霆穿着一身白色的中山装,却毫不做作,只让人觉得风度翩翩。

  姜荼的位置,刚好对着他的侧颜。面白,身修,美丰仪。鼻如悬胆,唇如涂朱。

  “偶像派啊。”“男神……”女生们窃窃私语。

  这种大课堂,是学校定期聘请一些各行业翘楚做演讲,无非讲一些基础理论。但钟霆却以《审美与人生》为题目,说审美在人生中无处不在,审美的极致便是艺术。他旁征博引,口若悬河,深入浅出,姜荼觉得,不同层次的人都能拿到他们需要的那部分东西。

  她完全沉浸在演讲中。

  钟霆偶尔侧目,一群人中有张神采熠熠双目发亮的小圆脸,颇有些肖似邓丽君,仿佛哪里见过。

  哦,是她。画廊那个匆匆逃走的女孩。

  姜荼正心潮澎湃地听着,四目相对,她只觉得他的目光如电,瞬间穿透了她。

  她窘迫地低下头看旁边。

  钟霆则淡淡移开目光。

  在书画界,也不乏一些靠美色获取成功的女人。比如某市书画协会会长,年年出书,办画展,养着一个私生女儿,谁都知道她是某书法大家慢慢捧起来的。那几笔画,俗不可耐,几个字还好些,却又让人认不出究竟是她写的,还是那位书法大家写的。

  钟霆自然也不例外,不但有两三红颜知己,更不乏各种施展女性魅力的求教者。女人,往往分不清爱情与理想。或者说,女人并无真正意义上的理想。

  那青涩的小丫头,也被他轻轻划为此类,过后,便淡忘了。

  姜荼却对钟霆越发熟悉。

  通过他的作品进入他的内心,收集他所有的画册、随笔、论文乃至各类场合的演讲视频、电视访问……

  英子默默洗着碗。

  她擦干手把一大捧头发拢起来,三两下辫好,沉甸甸的麦穗一样搭在肩上。

  姜荼靠在床头,用手机看钟霆一个访问视频。

  英子在床前足足站了五分钟,终于开口道:“要不要笑得那么淫/荡。”

  “嗯?”姜荼红着脸把目光从手机上拔开:“怎么了?”

  英子看了她一会,忽然一笑道:“没怎么,目测你最近胖回来几斤。”

  姜荼爬起来行个蹲礼:“妾愚钝,全靠皇上洗手作羹汤。”

  英子笑了笑:“忽然不想在这住了。我答应一个男的跟他住一个月,两万块钱。待会就去。”

  姜荼顿住,半晌缓缓松开手:“你爱他吗?”

  “噗。”英子吊起眼:“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爱不爱?”

  “那不准去。”姜荼赌气拿过包,把钱包取出来递给英子:“要买什么,拿去买。”

  英子掂掂钱包:“fendi,钱包不错。就是旧了。”她打开金属扣,把所有钱拿出来数数:“呦,不少,一千一百八十二块四。”

  她扭头拉开画室的布帘:“颜料要买了吧?画纸、画布,也快光了吧?你原先用什么牌子?不会准备到对面农民工子弟小学门口买作业本画吧?”

  姜荼怔住,随即道:“画得好坏,和工具有关系,但关系不大。我真的自己可以买得起。你要为我这样,我……你让我怎么说?!”

  “噗。”英子又笑了:“你真好玩,我最喜欢逗你玩了,说什么都认真!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你去卖身?你要嫌弃我,就不和我做朋友好了。”

  姜荼气得眼圈红了,半晌平静下来:“我当然尊重你的生活方式。我只是担心你……”

  “我哪用得着你担心。”英子感叹,“兔子为狼操心。是我自己心里烦,在这憋不住了。这儿是我刚出来时租的,已经好多年了。这些年,不管我住过多好的房子,最后总会回到这儿。将来,可能也要死在这里吧。姜荼,你别嫌弃,帮我守在它,好吧?我会回来的。”

  姜荼从钱包里数了一千递给她:“那个男人在哪?这给你路上用。我马上就要发工资,而且除了吃饭,我也没什么要花钱的地方。”

  英子笑了,笑得花枝乱颤,最后差点岔气,狂拍胸脯道:“妈呀,你怎么这么可爱。”她把钱塞回姜荼上衣口袋:“你不会做饭,就在外面买着吃,吃好点,不准吃附近的地沟油!下个月我回来检查你把工资花完没。没花完,我立刻从这窗子撒出去你信不?哈哈哈。”

  傍晚暮色四溢的时候,英子伶伶俐俐背着个香奈儿包走了。

  姜荼打开小屋里所有的灯(其实一共也就三个,包括床头灯),忽然很寂寞。

  她慢慢支起画架,笔下逐渐呈现出一个女孩的背影。她下半身在迷津嘭轰怒吼的黑暗里,上半身在朦胧美丽霞光中。

  画完后,她在下角写上:送y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