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地处偏北，地势又高，冬寒比中定其他诸国来得要早。一入十月，寒风乍起，满地青翠转眼间变成了青黄交杂的斑驳，再过几日已是枯黄遍野。到了十一月，风里开始夹杂了雪粒，初时细细碎碎的，像是下着小雨，只觉得冷，雪粒子还没落到地上，被风一吹就没了影，又过了半月，雪花大团大团地飘落下来，不多时，放眼望去天地间已是白茫茫一片。

　　好在楼兰的雪通常下不长久，风又急，地上的雪不会积得太厚，对出行没什么影响。

　　只可惜杜娇在八月底种下的一季秋土豆，还没全长成就在地里被冻坏了一半，赶紧在地里架起棚子烧了火堆驱寒，好不容易催熟了，收成下来却只堪堪在了本上。

　　杜娇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几天，草原上冬冷夏热太不正常，最后不得不放弃一年种两季粮食的计划。

　　不过自打涂豫说了计划有变后，垦荒种粮的需求便没那么迫切了，所幸一季的收成已经能足够吃用，这个冬天众人都闲置了下来，这才有了一点隐居山野的闲情逸致。

　　于妈妈这个冬天却最不得闲，除了她自己和太湖先生，其他几个小的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先前做好的毛皮袄子之类的穿着都小了，她每日一得闲了就忙着给所有人做新衣裳。紧赶慢赶的，总算在腊月之前都赶做了出来。

　　几个小子于妈妈管不住，也皮实着，她不担心，但杜娇和杜嫣这两个娇娇女她是生怕被冷着冻着了，雪才一积起来，就将两人拘在屋子里不准出去，直到将一身毛皮衣裳都做好了，将两人裹得结结实实的，这才准她们出门。

　　杜嫣跟着涂豫和拙罗实混迹了快一年，身手越发好了，先前地里忙活着有事让她干还好，这一闲下来整个人就坐不住，在屋子里被困了大半个月，这一出了门就天天带着碳球和小青往林子里和附近的山上窜得不见了影子。偶尔小丫头也跟着他们进山打猎，次数多了，自己出外在附近闲逛的时候，也时不时带回来几只野兔獐子之类的野味，给大家打打牙祭。

　　动得多了，个子长得也快，这一年下来，小丫头长高了不少，和杜娇先前差不多高了，好在杜娇这一年也长高了一点，没有让妹妹超过了去。

　　杜娇上辈子久居南方，雪虽见过，但这么大的却还是头一次见，新奇之下，在屋子外忙活了几天，堆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雪堆出来，说是用雪堆的雪人和一些小动物，但其他人愣是分辨不出那几大团什么是什么，闹得她闷闷不乐了几天，之后涂豫讨好地带她进山打了几次猎，过足了瘾，她才歇了心思，不再一心想着往外跑了。

　　这一年大家都很忙，几个人的生辰都是一不小心就过去了。双月节前，阿金冒着大雪送来年货，并为几人送上百里栩补送的生辰礼，这才突然有了一年又过去了，又长了一岁的感慨。

　　百里栩的生辰是在十二月，杜娇记得去年还信誓旦旦地计划着要答谢他，为他好好过一个生辰，礼物都准备好了，却不得不提早分别。

　　阿金这一来，她猛地记起这件事，忙将收了一年的礼物重新翻了出来，到底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送，只和药瓶一起用小包袱包得结实，嘱咐阿金给他捎去。

　　百里栩收到这份礼物的时候，还不到半月节。

　　周国昌都城中一片繁华喧闹的景象，丝毫没有被战事影响。如今有了烟花这好东西，年节更是热闹非常，从正月起，夜晚的天空每日都是五彩斑斓，热闹非常。

　　可城中心的王宫内，却是另一派景象。

　　先小周王除王后外并无其他妃子，百里桓一统周国后，大周王一系不是跟着大周王逃离了周国，便是被百里桓尽数铲除了去，如今算得上周国王室一脉的，只有百里桓和百里栩兄弟，以及他们的姑姑大长公主，但大长公主已经嫁人，并不住在宫中，偌大的王宫中仅有百里氏两兄弟这两个主子，还有百里桓新纳的如夫人。

　　百里桓如今不在宫中，如夫人高芷君没了依仗只能低调做人，百里栩又喜静，年节时分，整个王宫也是安安静静的，即便夜间灯火通明，与宫墙外的喧闹一比，也显得格外阴森寂寥。

　　王宫的地势是城中最高的，百里栩从窗口望出去，不用抬头便能看见漫天的火树银花此起彼伏，再低头缓缓拆开手中的厚实的小包裹，露出里面妥帖放置的玻璃风铃。

　　百里栩起身亲手将透亮的风铃挂在了窗口，轻轻拨弄，清脆悦耳的铃声随在寂静的王宫中飘然响起，笑意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嘴角蔓延开来，最后连眼中也盈满了笑意。

　　随侍在侧的樊江看得心中连连惊呼，他在公子身边这么久，可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肆意，配上那绝世的姿容，真真是比窗外的烟花还要灿烂诱人。

　　可转眼间，那笑意如同烟花一般转瞬即逝，百里栩面容清浅地转回桌后坐下，一边翻着桌上的卷宗，一边问道：“王兄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樊江忙敛了心思，正色回道：“战事形势大好，年前君上已将上唐西方北方的小国全部攻占，转而已朝南而行，年节期间又攻下数城，如今在东莱境内修葺。”

　　“楼兰，有何动静？”

　　樊江抬眼偷偷看了自家主子一眼，才回道：“拓跋部用火药收服耶律、扶觉两部，大于、赤孙两部不战而降，归顺了拓跋部，如今楼兰五大部族已是拓跋部一家独大，拓跋部族长向各部传话，将在三月春归之时在石城召开部族大会，由他继任部族共主。”

　　“共主……”百里栩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看向窗口上挂着的风铃，忽而一笑，自言自语道：“共主到底不是王……”

　　樊江竖起耳朵细听，那剩下的话语却堙没在了风铃清脆的响声中。

　　半晌，百里栩视线再度落在了卷宗上，淡淡开口道：“准备一下，下个月我要去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