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杜娇更快认出来人是谁的，是水马甘三。

　　开垦出来的土地有限，春耕过后，需要的人手少了，又都是做熟了手的，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过来转悠的，今儿个过来是特地给杜娇她们一众老弱妇孺送猎来的野味的。

　　见有客来，阵状似乎还不小，本想上前帮把手的，没成想甫一照面就被吓了一跳，惊愕之下，顾不得其他，快步越过杜娇迎了上去，在离来人还有十余步的地方停了脚，二话不说低头单膝跪地，右手握拳按在心口，大声道：“水马部甘三，见过拓跋二娘子！”

　　声音洪亮有力，其中并无半点勉强不甘。

　　他这一声落下，半个山头的人都听见了，当即围拢了过来，犹疑间陆续半跪行礼。

　　一时间，小屋前头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问安声此起彼伏闹哄哄一团。

　　杜娇愣愣地站在一片跪倒的人群中，格外显眼。

　　隔着人群，拓跋二娘子端坐马上，微微笑着朝杜娇点了点头，显然是认出了她，然后朗声对众人叫了起。

　　水马甘三站起身后，情绪有些激动，张嘴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还是没吐出半个字，最后还是拓跋二娘子笑着说了句：“诸位不必拘谨，我来此是有事寻屋主相商，你们自去忙吧。”

　　众人才各怀心思，一步三回头地散开了。

　　涂豫和拙罗实对眼前的阵状视而不见，面色不改地领着拓跋二娘子一行人进了用简陋的木篱笆围出来的院子里。

　　一行人下马，拙罗实带着其他人安顿，拓跋二娘子由涂豫领着进了堂屋。半开的屋门中，隐约可见太湖先生正端坐在正位之上。

　　杜娇脚步下意识地跟了过去，到院子外的时候，略一犹豫，到底没进院子，转而往山上去了。

　　杜嫣跟在涂豫和拙罗实身边转了几圈未果，被这一出阵状吓了一跳，知道有正事，不敢再纠缠放肆，嘟着嘴跟在姐姐身后，情绪低落地拉着姐姐的手甩呀甩。

　　春耕刚过，地里没啥要紧的事情可做，水马部过来帮忙的多是妇人，每日过来不过是例行公事，大多时候是三三两两地坐在田埂上，一边手里做着手工——拿着皮子布料缝补之类，一边嘴上说笑。

　　方才那一出过后，妇人们回了地里照常聚集在了一起，只不过手工似乎是顾不上做了，各个嘴上动的飞快，兴奋不已地聊着。

　　杜娇拖着杜嫣一路走到半山腰，耳朵里听到的最多的词汇就是“二娘子”三个字。

　　自从拓跋与耶律两大部族开战以来，杜娇其实从水马部的人口中早已陆续听说了许多有关这位拓跋氏二娘子的事迹。

　　拓跋氏二娘子名珠，拓跋族长膝下无子，只得她与大娘子拓跋珍两女，楼兰民风又不似中定内陆对女子约束多，女子也是能继承家业的，是以这两个女儿自幼便由拓跋族长带在身边教养的。

　　虽还说不上是将女儿当做儿子教，但两位娘子巾帼不让须眉的名头在楼兰早已是无人不知，说起拓跋氏两位娘子，谁不知道其中必然有一人是要招赘的拓跋部族下一任当家。

　　在拓跋部与耶律部联姻一事出来之前，拓跋珠的关注度和存在感都没有她姐姐大娘子拓跋珍的强，最近几年更是在世人眼中销声匿迹。

　　大娘子大龄却迟迟未嫁，也让所有人都认为拓跋部下一任族长当是大娘子无疑。

　　直到大娘子被选中联姻，之后联姻突生枝节，两大部族闹翻，拓跋珠站上石城城头，正面回应耶律部的质问和挑衅，指挥打退耶律部的进犯，之后又一路率领部族大军直捣耶律部老巢，所有部族的人才知道，二娘子拓跋珠，才是老族长中意的拓跋部下一任的族长。

　　众人口中所说的“杀伐决断、勇猛不逊于男子”的那名女子，杜娇由衷地佩服，却又不由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是她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那名爽利又不失婉约的女子。

　　这听了一路，饶是杜娇原本没有探听的心思，好奇心也忍不住了。

　　时隔许久今日再见，女子美貌依旧，眼中还是含着一汪泉水似的，顾盼间潋滟动人。

　　但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看过来，让水马甘三这样的汉子也不敢直视，甘愿低头屈膝，奉上楼兰人最高的礼节，说不好奇，真是假的。

　　脚尖一转，旋即往最近的几人走了去。

　　往日里妇人们看到她们姐妹过来都会打招呼，这会她们俩走到跟前了才发现，忙住了嘴，讪讪地打招呼。

　　杜娇大大方方地笑道：“诸位婶子是在说方才那位二娘子的事吧？我们姐妹正好奇着呢，特地过来和婶子们探听的，婶子们怎么就不说了？”

　　杜嫣一向配合姐姐，闻言也道：“就是啊，就是啊！我正想问问婶子呢，为什么你们要对她行那么大的礼呀？”

　　小丫头如今有十一岁，虚岁十二了，年龄算不得小，却仍旧是一副天真浪漫的样子，嘴又甜，会撒娇，很得水马部这些妇人的喜爱。

　　这话问得直白得有些冒犯了，这些妇人却仍当她是小孩子口无遮拦，相视一笑，你一句我一句地给她们说起来。

　　“拓跋二娘子可是咱们水马部的恩人呢！”

　　“若没有拓跋二娘子，咱们如今落脚的地方，还有附近的那片小草场，可轮不到咱们。”

　　“是啊！当年咱们水马部被赤孙部抢了草场，咱们不归顺，就一路逼着咱们往西边退，非要咱们退进山里。还好碰到二娘子仗义，帮咱们安排到了如今的族地。”

　　“咱们附近几片草场都是拓跋部的势力范围内，咱们水马部并未归顺拓跋部，却得了草场，全亏了二娘子的面子呢！”

　　“草场是小了点，比不上附近其他几部分到的，但咱们没归顺拓跋部，不需要缴供奉，算起来可没比其他几部差呢！”

　　“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招了其他几部的眼红，打猎放牧总是被人下绊子。”

　　“得了，该知足了！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再说了，如今咱们多了地里的出息，谁还怕他们下绊子啊！”

　　“就是！咱们水马部运势好，不但有拓跋二娘子相助，老先生和杜家娘子也是咱们的恩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