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养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每天早晨早朝过后,我和子何就直奔大理寺的案卷司翻阅过去的经典案例,寻找与闻人统这件案子相似的地方。
又经历一轮迷路之后,我和子何终于在午饭之前成功抵达案卷司。一进门,我们也顾不上疲劳,开始继续昨天未完成的工作。
打着哈欠来开门的管理员老张嘴里很客气眼神很鄙视的和我打招呼:“哎呦,宫大人,今个儿也这么早啊。”我分明看到了他眼底怨恨的情绪在翻腾,我几乎能听到他咆哮着“你丫不会晚来一会儿或者干脆不来吗?!天天打扰爷的午睡时间!”
我只好敷衍着:“老张啊,最近辛苦了啊,等我开工资了,可要好好请你搓一顿。”
“哎呦哎呦,这些都是奴才应该做的,大人您哪里需要和我如此客气?”老张一听说伺候我完事后有好吃的奖励,立即满脸堆笑推辞,“咱去翠华楼可以吗?”
翠华楼?那可是全京城最贵的地方!一个馒头都能卖到一百两黄金!你是想让我倾家荡产么亲?!我的钱袋,还从来由不得自己做主呢!
看到我似乎有些犹豫,老张不满的小声嘟囔:“还说要请客呢,就这么点儿诚意,我也不是争嘴吃,可这些年都没有人轻易进入案卷司的……”
“够了!就这么定了!翠华楼!”我惊滔拍岸的一句话博得了老张的欢喜,成功的将呲牙笑的他打发走之后,子何又开始向我抱怨:“姑娘,咱们本身也没有多少钱的……”
“怎么没有?”我一边翻看卷宗,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他:“我可是宫燕,御章台的正三品御章台使。”
子何很委屈的为自家祭司找场子,“姑娘有所不知,就是宫祭司尚在的时候,也不曾收受贿赂。”
我对于这样的真相表示了极大的震惊,“可你们整个儿教中,不都说宫宴没人性而且极其不要脸吗?”
“这都是江湖流传的版本。”子何嫩滑白皙的小手在半空挥舞一下,“其实宫祭司对于教主大人特别的忠心,只要是大人吩咐的,拼死也会完成。”
以死成就你如画江山!好感人!我忍不住为这对虐恋情深的攻与受掬了一把同情泪。
“那你们祭司的钱是哪儿来的?你也看到了,虽然奉禄也不少,可照他那般挥霍无度的过日子,也还是不够用啊。”
“勒索呗!”子何貌似还为他家祭司的妙计感到骄傲和自豪,“有些问题不大的违法乱纪什么的,宫祭司就写个折子,递过去,意思是不给钱明天早上就把这个折子参上去,你也知道嘛,我们大食国人口多,就业压力大,就连官府那里也存了好几个状元不得录用,现在的朝臣基本上出了一点儿小问题就要被抄家或者斩首。为了保住乌纱帽,很快就有大批银钱送到,封宫祭司的嘴。”
不愧是魔教阴险狡诈第一人,这等安全无痛且不累及自身的敲诈方法,也只有宫宴能想得出来了吧?!
在内心里,我对宫宴的敬仰之情犹如涛涛江水连绵不绝。
这得是什么样的人能生得出这样的变态啊!
“我真好奇你们祭司的真实面貌,他正常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这时候提起宫宴,子何竟然一反之前夸赞的言论,咬牙切齿,“那就是个贱人!”转头对视我疑惑的目光,子何容忍太久的委屈泪水终于落下,他哽咽着诉说宫宴的不要脸。
“姑娘哇,你不知道,我是奉老教主命令,从小侍候在大人身边,从小跟随他、保护他,这些年他打过多少次战场,我就陪他染血过多少次刀霜。本来两小无猜两情相悦的局面,被宫宴硬生生的破坏了!”子何哭得脸都成了花猫,大口大口喘息着哭诉:“我不怨大人变心,我也知道我在大人心中一直有一席之地,我只希望能伴在大人身边就好,可是宫宴!他从不允许我和大人有丝毫接触!他故意把我从大人身边借调过来,就是为了阻止我和大人的姻缘……”
原来这里面还有这么一段深情终不悔呢,我听得津津有味。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子何说得潸然泪下,不由得吟诗一首应和此时的心境。我瞧着他那泪眼朦胧的小样儿也着实可怜,于是下午的工作基本是我一个人在做,子何就在我身边不厌其烦的叙说他和纳兰熙的曾经。
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了,我只好劝他想开点:“娃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是不是?你说纳兰熙喜欢你,那他怎么最近和琴魔还打得火热呢,摆明了就是个朝秦暮楚的男人!珍爱生命远离渣男,作为前辈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但我忽略了我的本性不太适合给人家烧一锅心灵鸡汤,的确,我成功使子何对纳兰熙的热度递减稍许,同时,我还剥夺了他再爱一次的勇气。
他当即表示搞基和正常恋爱一样不靠谱,他要回去打听打听去少林寺的路,而这次,我的毒舌属性直接影响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决心。“别开玩笑了!你上少林?您知道现在的少林方丈梵语几级么?不是状元毕业、梵语过四六级,都不好意思在少林寺接待处说你要上山啊!”
子何默默的蔫了。
时光飞逝,一下午的时间就在我们插科打诨中度过了,我们分析对比了好几件关于谋反的案件,却仍然一无所获。
没有结果的最大原因是,我不相信闻人叔叔有二心。虽然证据看起来很确凿,文件中显示,抄家时曾从闻人统的床底下搜出皇袍、皇冠等大逆不道的物件。
于是我问子何如果是他,他会不会把这么明显的谋反证据放在床底下?子何嫌弃的白了我一眼,似乎是觉得他回答这种白痴级别的问题实在是掉价。
看呐!连子何那个蠢蛋都知道要把罪证妥帖的放在隐蔽的密室中,最好再加上几把大锁。录口供和审讯的那几位!你们是脑袋让子何踢了么?
天色不早,我只好放下疑点重重的案卷,招呼子何道:“走吧,到点了,不然一会儿老张又该哭哭啼啼的求咱们走了。”
总是这么被人哭着迎进来,哭着送出去,我表示真的很有压力啊。
“姑娘,”子何指着一个贴着御笔朱封的房间,“咱们在案卷司呆了这么久了,现有的基本看得差不多了,我们为什么不去那里看看?”
我瞟一眼后想起了老张老泪纵横的叮嘱,他说那里面的案卷都是机密,起码都在紫封以上,不是我权限能及的地方,不能看,连进去都不可以,被人看见了,可是杀头的死罪!
我把老张的话截头去尾拣中心思想和子何简明扼要的复述一遍,说着说着,我的眼睛自然而然的亮了,子何也对着我露出会心的微笑。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既然是机密,我们可以偷偷溜进去看一看,或许可以找到一些推翻闻人统谋反铁证的办法,甚至……
能找到我纪家当年的灭门惨案的真相也说不定。
我的小心脏被这巨大的惊喜冲击得嘭嘭直跳,我只能依靠大口呼吸才能勉强遏制住这种好像发现一个大金矿的激动兴奋。
一把拽住就要往里走的子何,我附在他耳边悄悄说:“我们晚上来,现在不是时机。”子何明显不想放弃每天晚上惯例的美容觉时间,在接触到我满是执念的眸子后,默然许诺今晚的行动。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计划第一步,先撂倒老张。一般案卷司是没有人来的,但是这里毕竟存放了一些年头久的重要机密文件,也需要有个人看守。老张原就是有正常编制的大内高手,本来工作时间满了之后该回老家,可他就是光棍一个,也不愿意离开,做过一番工作后,朝廷反聘他,让他看守案卷司。
子何也曾经对我说过,凭他的功夫,是绝对打不过老张的。
我们强制潜入的话,必然会有和老张正面交锋的机会,但我们可能需要长期潜入,所以能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进入才是我们的主要作战目标。我也曾想向纳兰熙求援,不然这个魔教教主这么好的资源放在我身边不利用干什么啊?暖床我怕他弄死我啊。
纳兰熙的回信极快,让我感觉我好像刚把鸽子飞出去,他的鸽子就飞回来了。回答是他一贯简洁明朗的风格,“滚——”。这一个字,断绝了我对魔教的期盼。
最后实在没办法,我和子何商量了一下,由我买了两瓶二锅头,拎着去和老张「谈天论地」。
当我从老张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脚软到走路无能了。子何赶紧搀扶我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下。
多年在青楼替花魁挡酒的经验增长了我的酒量,在把千年酒鬼老张喝倒下之后,我还保持一丝清明。
子何的身影在我面前重叠出四五个,我摸索着摸到他的肩膀,然后把自己挂了上去,“周围有狗仔没有?”
子何配合的揽过我腰,低声道:“放心好了,手法干脆利落。”
我点点头,挣扎着走直线,“快走,一会儿醒了可就麻烦了。”
时间有限,子何也不敢大意,私闯大理寺都会被视为有劫狱嫌疑,更别提我们要是在禁区里被人发现了。
子何不敢用轻功,只好运转真气带着我狂奔,抵达案卷司之后,他筋疲力尽的像是……
我用句诗来形容吧,「陪君酣战三千场,还要洗床单」。
“姑、姑娘别取笑我了。”子何喘息着指着朱封门道:“给我你的速度!”
寒夜凄凉的冷风已经将我的醉意吹散不少,眼前的景物不再摇晃重影后,我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白蜡,小心翼翼的一点点将朱封背后的浆糊擦去。
由于朱封数量有限且不可复制,我只得压抑自己暴躁的小脾气,慢条斯理的做这项细致活儿,终于,一刻之后,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终于完整的将朱封取下来。
“接下来是我的工作。”子何拔下束发簪子开始拨弄门锁,我在一旁心惊胆战的为他放风,还好这里地域偏僻,直到子何手脚麻利的打开门,都没有人经过。
我们不敢点灯,只好利用月光和火折子这种光线微弱、不会引人注意的照明器具,这造成了我们的翻阅过程异常艰辛,但这些微不足道的困难,足以在满室机密文档面前消散无踪。
仅仅是翻了几篇,我和我的小伙伴就惊呆了。
“……原来前朝的平南王是因为和皇帝抢美女才被出兵干掉的啊,这勇气,敢跟皇帝抢老婆,诶?受封妃位,封号丽妃!”我惊恐的抬起头直视子何的眼睛,“这不是靖王爷赵无忌的妈么?!”
“……的确是惊天密闻。”子何震惊得已经忘记问我,我是怎么知道赵无忌母上大人的封号,“他们也太疏忽了吧?皇室隐私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摆着……”
我立时紧张起来,“不会有诈吧?”
“应该不会。”子何已经先我一步查看房间,“论挖坟盗墓,我打遍整个儿碧椤教无敌手。一般有机关的话,我一进房间就会感觉到。”
我选择暂且相信他,反正我再也不能动武,第六感也一向不准。
我们继续愉快的观看皇室、不仅限于皇室的各种密闻,现在的我,有一种「百晓生算什么啊劳资比他知道的还多」的自信爆棚的感觉。
我们还分享着自己看到的精彩部分——
“靠!皇帝御驾亲征竟然为了回去见最爱的女人一面弃六军于不顾!”
“何止!你看我这个,为什么原来早朝的地方铺木板,现在铺大理石了呢?因为朝臣脚臭,皇帝被熏得受不了了!”
“呵呵哈哈哈哈……”
…………
我和子何笑做一团,互相替对方揉揉肚子。突然间,子何神色一凛,我慌忙屏息,看他贴耳于地,仔细辩声。我顺手把火折子吹了,房间又陷入一片黑暗。
“是人的脚步,朝这边来了,快想办法走!”子何低低说道,旋即拽着我的手想逃,不防却被我一把推开。
“你干什么?!”
我冷静的分析现况,“门只有一个,时间不够我们出不去了。你藏起来,看我手势,我要是叫你出来,你就争取一击杀敌,我要是没叫你出来,我走之后你快逃。”
子何摇摇头,“碧椤教的人从来不会自己先逃,一定要和伙伴并肩战斗到底。”
魂淡!碧椤教的人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固执呢?!卫朔是这样,现在子何也这样。
时间已经不允许我再和他废话,为他纠正思想了,我已经听见脚步声渐渐逼近,我用尽全力将子何推到门后,冷静的找了一个位置恭候来人。
脚步走到门前,似乎发出一声轻轻的“咦”,他拨弄着原本是门锁的地方,那里的锁已经被我们卸下来了,这样的情况应该从未发生过,他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我眯起眼睛,这种反应,就代表此人和我们的目的大致相同——我们都是偷溜进来找点儿东西的。
希望他可以以为有埋伏而选择退却吧……
事实证明,我的第六感真的一点儿都不准,或许下次碰到两难的选择时,我可以根据第六感的指引,选择相反的答案。
我躲在桌子下,静静听着脚步,犹豫、小心、谨慎的慢慢走过。他似乎是在试探,可我诈他不是,不诈他也不是。
如果诈他,只有声音不现身的话就只有穿帮一条路,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迟早被他发现……
怎么办呢……
我缩在桌子底下,左右为难。
脚步声停止了,我透过长及桌腿的桌布向外看,一双青底官靴就那么静静立在桌前,不动亦不出声。
我看了一眼那双绣了青色竹叶的靴子,默默把脑袋埋得更深。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长时间,终于,靴子的主人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好像他来这个房间只是为了和这个桌子单独呆一会儿而已。
“真有病!”那人一走,子何就迫不及待的钻出来,跑到桌子边把我也给拽出来,“赶紧走吧,我怕是有诈,杀个回马枪咱们就惨了。”
我没说话,任由子何粗暴的拽我松松挎挎的衣服,然后把我身上拽得几乎衣不蔽体。我知道那个靴子的主人是谁,却猜不中他来的目的,以及,他放我一马的原因。
我已不是纪欢若,现在的宫宴和他一点儿交情也没有,他为何要放过我?
……明明,他已经看到我了。
我陷在深深的迷茫中不可自拔,加上酒劲儿,已经寸步难行了。我毫不客气的把子何这半个男人当劳动力使唤,将我死猪般的体重强压到子何细皮嫩肉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上,子何敢怒不敢言,只好忍气吞声的背着我迅速逃离犯罪现场。
像他那般聪明的人,怕是从这些天的相处中已经发现我与宫宴本性上的不同了,他的应对方式却是不声不响,做事依旧滴水不漏,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这里面……是不是还有我不知道的?
我突然间害怕回去,那个在纳兰熙掌控下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