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瑶睁开眼,看着黑色的屋顶,沉默地起身,穿好衣服。
她走到梳妆台前,明晃晃的铜镜里映着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六岁左右,唇红齿白,神情淡漠。
来到这一世已经有六年时间了,眼前的宋瑶,正是当初被颜络一剑杀死的宋瑶。当她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变成一个婴儿。一张口,“哇哇”的哭声似乎都要将屋顶掀开。
直到很久以后,宋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在颜络的剑下魂飞魄散,而是重生回第三世幼时。而此世,颜络却是她的姐姐。
说是姐姐也不恰当,宋颜络是宋家家主长女,而她却是宋家家主弟弟娶媳妇,顺带的拖油瓶。身份地位,自然不可以相提并论。
不过宋瑶也不是很在意。重活一世,对她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身份地位,不过过眼云烟,她不曾在乎。
不过她可不想像上一世莫名死去。说是莫名,因为她根本不觉得颜络说的那些话可以算是理由。要不是她当时刚重伤醒来,身体虚弱,根本不会着了颜络的道。若是这一世还因为那种可笑的理由,差点魂飞魄散,那就不是可笑,而是可悲了。
说起来,重生回来的宋瑶想起上一世,只觉得满是疑惑。当时的她哪怕身体虚弱,记忆全失,忘却法术,也不应该直愣愣地站着任颜络一剑刺过来。只是当时颜络又是哭又是说,搅得她心烦,她才没察觉。现在想起来,颜络刺过来时,她的身体莫名被一股力量给束缚住,无法动弹,才那么轻易地被杀。
至于那股力量,宋瑶敢肯定,不是颜络的。
那股力量古朴雄浑,蕴含着来自上古的威压,绝对不是颜络一个备受哥哥宠爱的仙女所能拥有的。
宋瑶眼眸暗了下来,上古威压,到底是想帮颜络还是单纯地想要……自己的命。
她伸出手,手心向上,很快,一面澄莹洞彻,闪烁着点点神秘光华的古镜出现在上方。
“天机镜,你可知道,是何缘故?”宋瑶问。天机镜镜内旋转,却只有一片白雾蒙蒙。
“还是不行吗?”宋瑶喃喃道,失望地收回天机镜。重生之前,她醒来,明明可以通过天机镜洞察古今。可重生之后,不知是因为修炼全无,还是因为其它原因,她却再也透不过天机镜看见往事来生了。
“看不见也罢。”宋瑶安慰自己,“若是凡事都能通过天机镜看见,那这一双眼,又怎么去发现呢?”
话虽如此,宋瑶却有些失望。重生之前,因为身体虚弱,尚未恢复,她甚少用天机镜探看往事。
颜络说了那么多关于她和云泽的事。宋瑶知道他们本是缘定三生,本该佳偶天成,却被自己有意无意破坏。可讽刺的是,宋瑶自己却一丝也不记得。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颜络是谁,也不记得云泽是谁。那些对颜络来说,痛苦不堪的经历,对宋瑶来说,却是空白,全是空白。
那些记忆,或许繁华美好,或许苦痛不幸,可宋瑶却全都不记得了。她活着,却没有过去,没有亲友。除了瑶海云居,除了墨邪,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
不过没关系,空白就空白,如今她有幸重来一世。忘记的,会记起;失去的,会得到。至于颜络和云泽,她只要避开他们,安然度过这世情劫,便能安然回归仙界,做她的自在上仙。居瑶海云居,交贤者至友,享白果美酒,乐逍遥自在。何苦搅进他们之间的事,恶心了别人,还臭了自己。
“瑶儿。”屋外传来妇人的呼喊。
宋瑶沉下心来,整理好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
一开门便看见宋二夫人,也就是这一世宋瑶的娘站在门口,宋瑶连忙喊道:“娘。”
宋二夫人看上去二十岁左右,身材曼妙,穿的是淡紫色压花锦缎,不失端庄又清雅美丽。她缓缓走过来,怜爱地替宋瑶把衣领整理好,唇间含笑:“一眨眼,我的瑶儿长大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了。”
宋瑶眨巴着眼,唇角微微上扬:“那是因为瑶儿长的像娘,娘漂亮,瑶儿才漂亮。”
宋二夫人一听,笑出声来,刮了刮宋瑶的鼻子:“你呀,就会说好话,讨娘开心。”
宋瑶眨眼:“娘不喜欢?”
宋二夫人笑:“娘喜欢。娘最喜欢瑶儿了。”她牵起宋瑶的手,温声细语道:“瑶儿六岁了,你爹说,瑶儿可以去修炼场了。”
宋瑶心中一动,抬起头看她:“真的可以吗?”她重生一世,却不记得任何功法。这六年来,除了修养生性,什么也做不了。造成她现在,精神力见长,可灵力却一直没有入门。去修炼场学习一直是她的心愿,只要灵力入门,凭她的心性,修炼不是问题。可关键的是,这个世界,修仙是家族秘传,宋瑶虽然姓宋,可宋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宋家人。
原来,宋二夫人年少时,与宋二公子情投意合。可因缘巧合,在家人阻拦下,错嫁他人,与一富贾成亲。那富贾成亲不到一年,就在外迷上一个烟花之地的女子。宋二夫人劝不成,反而被因故赶出家门。一同被赶出去的,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宋瑶。母女俩在外孤苦无依,宋二公子知道后,不顾家人反对,迎娶了宋二夫人。
这宋二公子也是个性情中人,虽然宋瑶不是他亲生女儿,但爱屋及乌,待宋瑶也是极好,就连姓也随着他了。可就算这样,所有人都清楚,宋瑶她虽然姓宋,却不是真正的宋家人。所以宋瑶一直担心,哪怕自己六岁,怕是也去不了修炼场,学习功法,进行修炼。
宋二夫人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温柔笑道:“当然可以。”想起昨夜丈夫回来,杂乱的衣裳,宋二夫人眼神黯了黯。为了让宋瑶去修炼场,丈夫怕是没少挨训。他对她们母女极好,她却无以为报。不过这些,她自然没打算和宋瑶说。
宋瑶见她眼神闪烁,知道为了自己的事,这一世的父母怕是没少费心。当年就因为宋瑶是个女孩子,那家人才找到理由将宋二夫人赶出去的。可宋二夫人却从来没在意过,一直关心爱护着宋瑶。就连那宋二公子,哪怕宋瑶不是他亲生女儿,也一直视若珍宝,比起后来他们的亲生儿子,分毫不差。
宋瑶握紧小手,下定决心,若有机会,一定要回报这一世的父母。他们对她的好,她记在心里,不能忘,不会忘。
宋瑶乖巧地跟着宋二夫人走进厅里,宋二公子早就等在那了。一起的,还有宋瑶三岁的弟弟宋晗,见宋瑶出来,迈着胖乎乎的小腿,走到宋瑶前面,张开手,软糯糯的声音甜甜道:“姐姐,抱抱。”
宋瑶半弯着腰,伸出手,想抱她弟弟,可小宋晗实在太胖了,她抱了半天都抱不起来,反而惹得宋晗“咯咯”直笑。
“姐姐,笨。”宋晗挥舞着小手,兴高采烈地说。
宋瑶微囧,手摸了摸鼻子,被小孩笑什么,真的太羞耻了。
“你呀!”宋二夫人抱起宋晗,佯装嗔怪道,“就知道欺负你姐姐。”
宋晗捏紧拳头,挥来挥去,认真地说:“宋晗没有欺负姐姐,宋晗喜欢姐姐。”
见他这小模样,宋二少爷和宋二夫人全都笑出声来,宋瑶也忍不住笑出来。
人生在世,父母疼爱,兄友弟恭,何尝不是幸事。只是仙人下凡,本该历经磨难,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之所不能为。宋瑶也曾想过,要不要自绝,既可避开云泽和颜络,也能早日回归仙界,恢复法力。可光是想想,也是一笑而过。入世本是机缘,哪有不激流勇进,反而急流勇退的?不历一番彻骨痛,怎得心性无上通?更何况,一般仙人入世,历经轮转台,都不得不忘却记忆,与凡人无异。像她这般,知道自己是仙,实属难得的机缘。这一世若是战战兢兢而过,怕是抵得上她千百年修行。
宋瑶下定决心,这一世,定要好好过。避开颜云二人,潜心修炼,修养心性,寻回记忆。最关键的是……那股上古威压。宋瑶的神情淹没在浓如蝶翼的睫毛下,深入眼底,重生一世,她绝不会让任何人——哪怕神仙,威胁到她的性命。
她要好好活着,纵使不知道为什么活着,也要活得精彩。
宋二公子牵着宋瑶到了修炼场,嘱咐道:“瑶儿,入了修炼场,定要好好修炼。”
宋瑶乖巧地点了点头。
宋二公子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这个女儿,虽然从小话语不多,但是一直乖巧懂事。虽然让她进修炼场颇费周折,可他相信,她一定不会辜负他和连曦对她的期望。
“二弟。”身后忽然传来男子浑厚的声音。宋二公子转身,原来是大哥,带着长子宋洛华和女儿宋颜络来修炼场。
宋瑶也顺着声音看去,一眼就看见站在宋家家主身边的那个小女孩,粉雕玉琢,乖巧可人。
宋瑶知道,她就是颜络转世,因为就在她望向小女孩的一刹那,一股陌生的信息传入了宋瑶的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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