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外此刻已经非常热闹。原因是没有一刻消停的凌大少爷又在找下人麻烦。
秋寒向来是事不关己,绕道而行。没想到这次竟然被凌祈隔着老远叫住。
他这才转过头来。古井无波的眼神无奈地投射向凌大少爷。
凌祈最受不了的便是他这种眼神,就好像所有的羞辱和责骂都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回音。不过这一次他并不着急,只是示意人群散开。秋寒这才看清地上蜷缩成一团跪着的,就是刚刚为他通传的那个小厮。此刻他正披头散发,衣衫残破,凌祈悠闲地站在一边,手中拎着一条仍在滴血的鞭子,冷眼瞧着秋寒。
多年来,凌祈已经足够了解秋寒的脾气,帮助过他的人,秋寒绝不可能坐视不管。
果然,秋寒立刻折返回来,将地上瑟瑟发抖的那人搂入怀中。这小厮看来刚到王府当差不久,形容尚幼,这一番折腾,吓得不轻。秋寒将他推给身旁看热闹的下人,自己在一片血泊中淡然跪下。
凌祈冷冷地看着,似乎早就意识到秋寒的举动。秋寒做护卫多年,类似的情景发生过无数次,旁人看起来极端羞辱难以承受的惩罚,他经历过无数次。所以此刻,凌祈寒意如冰的眼神凝视着他,眼里的厌恶不加修饰,身边所有人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长鞭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十二分的怒意狠狠甩在秋寒单薄的脊背上。所有人的呼吸都随着鞭声起伏,不少人受不了沉寂已悄然离开。凌祈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他不会允许秋寒在他面前有一刻的抬头,一刻的神色如常,他必须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身份,永远只能低头。
他打秋寒比刚刚欺负小厮更加拼命,几乎是使尽了全身力气,不久便汗如雨下。只是秋寒身体虽然薄弱,毕竟是武学出身,内功心法都不是他这个整天游手好闲的大少爷所能企及的。凌祈犹不解气,向身边人摊开手,他的一个手下立刻会意,朝刑堂方向跑去,不一会儿便拿着一根金丝蟒鞭回来。
金丝蟒鞭。金色光芒闪耀在众人眼球,几乎有一阵眩晕。看清之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这鞭子不似普通的皮鞭,竟是缠绕着钢丝,细细看去,鞭梢附近还有细如牛毛的倒刺。旁观者渐渐知趣地散开,凌祈将蟒鞭在秋寒面前一晃,期待看到他流露出一瞬间的自然恐慌。
不过他再一次失望了。秋寒平淡得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这威力强大的蟒鞭与自己无关似的,目光聚焦在石阶青苔上,浑身从容的气魄令人生畏。凌祈也不介意,扬一扬手,巨大的风声划过耳畔,鞭梢亲吻皮肤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不多久,秋寒的黑衣便破烂不堪,鲜血滴落在地汇成几股,向远处蜿蜒流去。
到底是金丝蟒鞭,纵使坚强隐忍如秋寒,也觉得一股真气在体内乱窜,五脏六腑都随着碎裂般疼痛拧成一团,冷汗细密布满额头,眼前阵阵眩晕。他紧咬嘴角,手指扣住石砖,细石割得他双膝生疼,隽眉紧蹙,强忍着不发出一丝□□。但是背上的疼痛太过剧烈,不久就陷入半昏迷中。
“住手!”不远处一声呼喝,秋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好熟悉的声音,好熟悉的场景。这是每次大少爷折腾自己时几乎都要上映的戏码。他已疲累至极,不过为了这个即将出现在眼前的人,他强打精神,控制好面部表情,一双眼睛再次回复平静。
“三弟,三弟!”那人冲过来,扶住血泊里遥遥欲坠的秋寒,眼睛里满是心疼。他转头,正对上凌祈一副看好戏的神情,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只是将地上那个单薄的孩子抱在怀里。
秋寒靠着那人的肩膀,好一会儿内息才平静下来。又连忙跪直,抽出被握住的手,道:“二少爷,您快站开些,这里脏…”
“三弟…”被唤二少爷的那人一身锦衣早已遍布血污,却越发搂紧秋寒,一瞬间眼泪就盈满眼眶。大概是秋寒四周的血腥气太重,他开始干咳,一时半会竟然咳得撕心裂肺。
“二弟,你还是快点离开。你身体不好,不要在这里折磨自己了。”凌祈难得软声软气地建议。那人却是横眼看着他,泪光犹存的眼睛里是深沉的恨意,“大哥,我不会再允许你这样无理取闹。郁儿是你亲弟弟啊,你如何下的了手…”
凌祈眼神一瞬间变得凌厉,一声冷笑:“弟弟?他爹都不认他这个儿子,你去认他这个弟弟?凌朔,不要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这个孽种给我们几个兄弟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你让开,我就是要见他一次打一次,直到打死为止!”
“凌祈!当年恩怨过去多时,稚子何辜!”见哥哥的语气毫无转圜,凌朔心也凉了,他一句嘶吼,已喘气连连,“咳…这么多年,三弟为父亲…尽心尽力办事,该赎回…的罪孽早就…赎尽了,你…为什么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
“二少爷,属下没事,您快些离开吧。”秋寒虚弱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凌朔心里针扎一般疼痛。每当这个孩子在受尽屈辱还要反过头来安慰他时,他就万分恨自己,恨自己无用的身体,恨自己不能为这个孩子挡风避雨,却还要依赖他来苟活于世。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三弟根本不需要回到王府这个名义上是家,实际上是地狱的地方。自己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又如何?想要保护的人,却只能眼睁睁看他受尽伤害…
凌朔别过头,不想让弟弟看到滑落的眼泪。可秋寒何等聪慧,就也装作没有看到。像是看腻了面前两人的兄友弟恭,凌祈蟒鞭一抖,愤愤离去。他本不想就此善了,但他更不愿因秋寒而导致与凌朔的矛盾激化。毕竟,父王对凌朔也十分疼惜,自己如何跋扈,也不能少了父王的庇护。
秋寒支撑着颤抖不止的双腿站了起来。“二少爷,属下阁中有事,先离开了。”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三弟!”凌朔一把拉住秋寒,看到他疑惑的眼神,只是重复一句说过无数次的平淡话语:“叫我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