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一声巨响,客栈的正门被用力撞开,昏昏欲睡的掌柜瞬间惊醒,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行黑衣人冲了进来,三两步上了楼梯,古旧的木地板上留下一滴一滴鲜血,昏暗的油灯下漆黑一片。
“苏公子,少帅他……”郑炎喘着粗气,踟蹰着问道。苏绎宸不等他说完,搭上昏迷的慕容轩的脉搏,脸色并不好看。
“午时混入的那些旧部们都安全撤离了吗?”他皱着眉问。
“按原计划,一见黄色烟火便自行撤退,应该是撤退了……”
“马上派你手下的人潜在宫门边,让这些人即刻返回莽山,切不可回到客栈。”苏绎宸打断他,语气中是郑炎从未感受过的严肃与狠绝,“不容有失,快去!”
“是!”应得如此正式,郑炎自己都吓了一跳。苏绎宸似乎并未注意,搭在慕容轩腕上的手放了下来,对同行的其他旧部吩咐道:“马上开始收拾,半个时辰后我们启程返回莽山,我不允许这间客栈有任何一丝遗留痕迹!”
余下旧部们交换了肯定的眼神,很快投入到工作中。
苏绎宸看着床边毫无知觉的慕容轩,暗叹:“阿轩,失败即是死亡吗?你师兄我还就不让你死了。”
“贼人闯宫,属下失职,请贵妃恕罪!”静谧的皇宫传来铠甲碰撞的杂音,禁军统领单膝跪于淑麒贵妃面前,字字铿锵,毫不犹豫。
“宗将军请起。”鲜红蔻丹映着烛光,座上女子唇上抹着浓密的唇脂,摄人的目光来回扫动:“宗将军向来尽忠职守,无心之失在所难免,本宫不会将此事禀告皇上。”
“末将谢贵妃恩典!”被称作宗将军的统领再行一礼,起身后躬身而问:“贵妃娘娘若有召唤,属下在所不辞!”
“本宫暂且无事,你先下去吧。今日之事,本宫不希望宫中流传一些奇怪的言论。”淑麒贵妃把玩着手中一枚蝴蝶状的飞镖,似是对他所言毫不在意。
“末将明白!”宗莫担任禁军统领多年,自是很快看出贵妃心事重重,也不愿自讨没趣,当即退出了兰馨殿。
“罂烨。”淑麒贵妃终于停止摆弄蝴蝶镖,对着殿内暗处随意地唤了一声。角落阴影里蹿出一个漆黑的身影,方才这人居然一直呆在寝宫深处,内息敛得极深,连楚国首屈一指的大将军宗莫都不曾觉察。
那人半跪于淑麒贵妃身前,微低着头,束着的男子发髻遮不住眉眼如黛,漆黑束衣掩不去容貌倾城,分明是一位俏生生的女子。不过那双眼睛却是褪去了女子的温婉娇柔,唯留狠烈决绝。
“这是什么?”贵妃偏头望向桌上暗器。
“回娘娘,这是蝴蝶镖。”罂烨语声平平,并不多答。
“蝴蝶镖的故事,我碰巧也听说过一些。”贵妃接过婢女递上的铜镜,开始整理妆容,“那,你能告诉我,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嗓音里透着一股不明深意的婉转,罂烨将头埋得更低:“是罂烨无能,请娘娘降罪。”
“降罪?”贵妃猛然起身,雍容的长裙铺落一地,“你做事的效率,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低了!那一战都过去这么久,慕容天那双儿女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有素月,倒真是对得起本宫!”她花容颤抖,头顶金钗步摇剧烈抖动着,有些接不上气。
宫女们跪了一地,罂烨犹豫一会儿才谨慎开口:“娘娘,慕容兄妹一直藏在暗处,我们无从勘查,这枚蝴蝶镖意味着他们要开始行动,一旦他们站到明处,罂烨自信,面对面之时可以赢过他们。”
“罂烨,”贵妃的语声轻了下来,“你跟着我也有好些年头了,我自然是相信你。可那对兄妹一日不除,洛沂族就没有一日安稳。现在素月也嫁到皇族,我们的势力愈发集中,我要你向我保证,从今日起加倍彻查此事,只要注意到慕容兄妹的踪迹,立刻给我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属下遵命!”罂烨抱拳行礼,答应得非常干脆。淑麒贵妃揉着太阳穴,道:“若不是素月一时之失,怎么会有今日的麻烦。罂烨,你是我一手培养的杀手,断不可同她一样,感情误事。”
凌晨的天幕沉沉如坠,秋寒一如往常,侧躺在床上浅浅入眠。楚皇室的护卫都有超出凡人的警觉,就算在睡梦中也不会放松警惕。一阵夜风送来清淡芬芳,缓慢流动的空气倏然紧绷。他猛然睁眼,一柄短刀划过他眸中犀利寒光,一片彤羽旋转着落在床沿。
秋寒拾起羽毛,确定其并非伪造后,扯下短刀上的纸片。褶皱密布的纸条上,潦草的字迹显然是仓促写成:
淑麒贵妃遇刺,消息封锁。
右下角是探子的编号符号,秋寒再次确认后,将纸片递进烛心烧掉,心底疑云渐起。
洛沂族于楚国,这些年已不是秘密,自被风国下令逐出边界时,洛沂女子善惑人心的说法就在楚国民间流传得很广。淑麒贵妃的身份,稍有人脉的组织便能查得一清二楚,楚皇对洛沂女子的厚待更使得她们一扫被风皇追杀的种族阴霾,继续膨胀着她们的野心。然而,楚国人都知道洛沂一族的手段,没有万全的把握,刺杀这种把戏是行不通的。敢如此孤注一掷的人,要么破釜沉舟已无退路,要么就是对洛沂的底细打探不深。掌管阁中事物多年,秋寒很快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尽管他不愿相信,可所有的线索都在逼近那一个真相。
慕容薏的兄长还活在人世。
秋寒揉了揉眉心,复又躺下,眼底尽是疲惫。如此一来,他所有的计划都要加快了。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慕容薏的弯弯眉眼,纯真笑容仿佛要从眼角溢出,他幻想着她手握冰影的天蓝影子:薏儿,你能接受这个我代替你做出的决定吗?
如火嫁衣绚烂地燃烧着,一支修长白皙的素手触到发髻,嵌入一只鸾凤金钗。铜镜中的暗色春日犹自摇曳,那双手却停止了动作,摩挲着一枚亮泽的银扳指,目光已不知散落何处。
手心扳指纹饰优雅,但软小无力,早已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就如同被时间带走的那个人,那段遗落的记忆。
“送出去的东西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浅笑灿若春花,双眸如星似水。
一抬眼,又是北境的无际的草原,露珠折射着彩色晨光,漫山遍野铺开春的柔软。
那个人,那句话,她本以为自己一生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个人出现,等待他牵起她的手,策马天涯,相忘红尘。她原以为他会做出这样的陈诺,她竟然相信以为这样的等待是有价值的,因此,心甘情愿。
她错了,错的彻底。
她用尽青春等待的答案,却迟迟不见他的回音。到后来,生来背负的使命逼迫她做出了选择。她揭开他的伤口,从此,陌路征途,再无回首。
而今,她终究等来这一天。
伸手放下轻丝面纱,眼中一切化作鲜红。宛若鲜血淌在心间。
她笑了。这嫁衣,我终是无法为你而着。
“圣女可是准备好了?”见雕花木门被缓缓推开,一直候在门边的婢女小心翼翼地问。
“好了。”秦素月低头,盯着脚下烈红的木屐。离开焰城军,她就被赋予了“圣女”的称号,那个赐予她称号的女人,举手投足都透露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
“这本就是属于你的。”
红布盖头下,秦素月再次扯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也许这就是宿命,生来就背负的责任,尽管她并不想要。
右手搭在婢女摊开的手心上。踩上马凳进入马车,额头两侧的步摇杂乱地摆动着。
“起驾——”一阵吆喝,她端坐于马车内,白皙手指紧紧交错。
既然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何时到来又有什么区别。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反正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