俾斯麦这是明知故问,以他的性格也不愿如此,但这是政治,是必须要李慕菲主动提出南非的名字,有所求于德国,德国才能掌握主动权。
“这个国家正是我的祖国—南非。首相大人,您这次的会议名为关于非洲的会议,可却没有一个非洲国家代表参加,是不是让这次会议的外交决议有些师出无名呢?”李慕菲也隐隐约约觉得俾斯麦是在故意装糊涂,但形势如此,他也只好老老实实地为南非辩护。
俾斯麦听了李慕菲的话,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说法,他站起身来,在地上走了几步,似乎在考虑一个重大的问题,然后抬起头来问道:“伯爵,您也知道,这次的会议无非是几大强国为了明确彼此的利益分配而召开的,以南非的国力要列席这样一个会议是足够了,但以南非的影响力来看却稍有不足,是否邀请南非全看德国的意愿,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德国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这么赤裸裸的问题让李慕菲有点不适应,一点也没有中国人的那种含蓄,不愧是铁血宰相,可他立刻喜欢上了这种直来直去的风格,这总比前世求人办事时,那些明着说不收礼暗地里不行贿就不办事的人强多了吧?至少你知道了对方想要什么。
那么德国人想要什么呢?或许不会有人比李慕菲更加清楚了,他在柏林的这些日子里一直研究着德国在非洲的活动,也暗暗留心着从皇室成员那里打听到的情报,更重要的是从他前世的记忆中甚至可以找到俾斯麦未曾宣之于口的非洲政策,他立刻微微笑了起来:“首相大人,南非将全力支持德国对喀麦隆、多哥、西南非洲和东非的要求。”
李慕菲这话并不是信口开河,如今李永瑜当上了总统,他说得话有底气多了,因为他知道,哪怕自己在这里开出了天大的空白支票,身为总统的父亲都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
李慕菲又补充道:“德国或许找不到一个比南非更好的盟友了:南非对于非洲之外的任何事务和权益都没有野心,也不感兴趣,与德国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而且南非和德国恰好在经济上形成了互补,南非是重要的原料产地,这是德国所急需的,而德国是重要的工业强国,工业产品又是南非所急需的;最重要的一点,德国在非洲的殖民地事务如果能够得到南非的支持,可以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看一眼地图就会发现,随着华人们向北的扩张,如今南非共和国的西北边疆已经和德国一直试图全部控制的西南非洲(今纳米比亚,在俾斯麦和李慕菲对话的时候,德国仅仅控制了沿海地区)接壤了,而这片土地太贫瘠了,仅仅依靠德国远渡重洋的建设,不晓得要过多久才能取得开普敦那样的成绩,但如果能够得到南非这样一个地区强国的支持,毫无疑问,对于这片殖民地的建设有着极大的帮助。
俾斯麦大笑道:“说得好,伯爵,你的祖国能够有你这样一位人才,真是南非的大幸。”他这话是真心实意地赞美,甚至一瞬间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如果这个人是德国的皇太孙该有多好?当然这个念头是一闪而过的,他并不愿多想,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么,南非想得到什么?”
在李慕菲心中,能够出席这次会议,对于南非就已经是一大成就了,但人都是贪得无厌的,李慕菲也不介意在会议上得到一些额外的好处:“南非有两个要求:一,南非向北方进行领土扩张的权力应得到与会各国的承认。二,对于非洲大陆的土地,其所有权属于第一个将其有效占领的国家。”
南非的第一个要求早就在俾斯麦的预料之中,事实上,南非一直在和北方的恩德贝勒人王国(今津巴布韦)和贝专纳(博茨瓦纳)人王国进行交战,也多多少少地得到了一些土地,这次的要求不过是南非为自己向北方的殖民活动寻求国际承认而已。
第二个要求倒是有些令俾斯麦出乎意料,但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这一条除了对英法等国不利之外,对于德国、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比利时等国反倒十分有利,因为谁都知道英法两个贪得无厌的国家占领了大片大片与其国力不相符的土地,真正占领并有效控制的能有多少?大多数都不过是在地图上划了道线而已,尤其是法国占领的那些撒哈拉沙漠地区,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何谈有效控制?
而德国对于自己有限的几个殖民地可谓是苦心经营,德国国力雄厚人口众多,占的土地又不多,真正做到了一旦登陆便能够有效占领。
俾斯麦考虑了一番觉得这两条要在会议上通过,应该是很容易的,甚至并不需要德国付出什么支持就可以得到与会大多数国家的赞同,他点了点头说:“伯爵,南非的要求并不过分,德国可以答应邀请南非参加会议的建议,也会全力支持南非的要求,相信你的祖国不会忘记对于德国许下的承诺。”
李慕菲听了这句话,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下了地,他微笑着说:“首相大人,您大可放心,我上面所说的话是经过我国总统同意的,不但如此,总统还给了我与德国更进一步合作的权力,在会议期间,倘若德国有新的要求,不出意外的话,南非也可以全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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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李慕菲可真的为南非立下了一大功,硬是为南非争取到了一个名额,南非大使馆在佩服李家的这个公子之余,也急忙联系国内派遣谈判特使,这是南非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国际舞台上亮相,这个人选可马虎不得。
原本这个特使由李慕菲来做最是合适不过,他头脑灵活,眼光远超同时代的众人,口才出众,又旅欧多年,深谙西方人的行事方式,最重要的是与主持会议的俾斯麦关系非同一般,但却有着最大的弱点,年纪太轻,与会的各国代表如果看到南非派出一个20岁左右的年轻人参加会议,难免要生出轻视之心,甚至会认为南非没有人了。
但会议上的确还需要李慕菲的知识与人脉,所以南非方面定了李慕菲为副使,如今只差正式代表的人选了。
所幸这次会议定于11月召开,如今还有几个月,南非有足够的时间找到一个合适的代表人选。
消息传回国内,立刻在南非引起了轩然大波,此时恰逢南非国内民族觉醒的重要时刻,经过陈羽青近十年的教育启蒙运动,南非的民族自豪感和自尊心空前高涨,李慕菲的名字头一次变得这么响亮,一时之间几乎成了民族英雄。
这次会议如果召开,将是国际上第一次承认了南非的地区大国地位,恰好迎合了南非华人和布尔人的胃口,为争得这个位置,政府可很是冥思苦想精挑细选了一番,后来李慕菲得知具体选人的过程竟不由自主想到了后世的选秀。
从这样的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人自然是名至实归,口才好,知识渊博,眼光长远,光看他的出身就知道这是何等人物了:沈家的二公子沈知明。而这沈知明是所谓“皮鞋党”的“党首”,是其中最出色的人物。
南非素有“长衫党”、“西服党”之说,这长衫党指的是那些从小念过私塾的,他们爱做书生打扮聚众坐在茶馆里指点江山,人们便根据他们的服装特色,给这些不党而党的人安了个外号叫长衫党。
西服党指的是那些从小上过教会学校或者留过洋的人,这些人西装革履地在酒吧聚会,就得到了一个西服党的称呼。
此外还有那些念过私塾又上过学校的人,这些人是酒吧茶馆两栖动物,一会换上长袍一会穿上西装,还真不好起外号,后来不知是谁发现这些人有个共同特点,不管在酒吧茶馆,毕竟是受过西方影响的人,身上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皮鞋,就给安了个名头唤作皮鞋党。这一党人数最少,而且往往最终皈依了其他两党之一,所以一般并不单独提起。
这长衫西服两党指的都是二三十岁以上的人物,自从陈羽青普及教育之后,所有年轻人统统进了学校,再也没有什么什么党之分了,但这两党势力还在,尤其是南非政府中坚人物几乎都是这一年龄段的,影响还是很大,李永瑜就是西服党的一员。
南非自打有历史以来,皮鞋党的人几乎都是沈家和沐家等少数几个家族,只有他们才能既念了私塾又去念教会学校,正因为学贯中西,这皮鞋党人几乎各个都是出类拔萃的人才,几十年以来,除了沈家沐家之外最出名的一个皮鞋党人就是人称南非教育之父的陈羽青。
沈沐两家正是靠着这皮鞋党的家人弟子,才在这些年来由两个小世家渐渐发展起来,压过了第一世家福建李家。即使是在金城李家权势灼人富甲天下的今天,要论起家教文采,人们还是要首推沈家。毕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金城李家的崛起不过是近十年间的事。
而这沈知明身为皮鞋党的翘楚,可想而知该有多么不凡,不说别的,光这外语就会德语荷兰语英语法语四门。
1884年10月,开会前半个多月,李慕菲在柏林火车站迎来了从国内远渡重洋而来的沈知明。
因为两个家族微妙的关系,两个人都是久仰对方大名但却从未见面,不过这沈知明给李慕菲的第一印象就是眼前一亮,好帅的一个男人!
沈知明三十多岁,按辈分排却是和李慕菲同辈的—-这主要是因为李永瑜得子太晚。不过南非华人从开普敦移民比勒陀利亚之时,因为人口流动的关系,许多人都搞混了辈分,所以一般来说社会上对辈分如今已不是很讲究,比如,陈羽青其实是比李永瑜小一辈的,但李慕菲却拜陈羽青为师,李永瑜也毫不在意。
但见沈知明一派西式打扮:身穿一套黑色西装,手拿文明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乌黑,还上着头油,脸上架着汉奸常带的那种小圆眼镜(李慕菲一看这种眼镜就想起汉奸来)。白色衬衫一尘不染,那领结也是端端正正,仿佛是特意用尺子量了中间那个位置,皮鞋铮亮,最后看这相貌,英俊帅气,三十多岁的人有着无法抵挡的魅力。
李慕菲在心里暗赞了一声好!但也不免犯了嘀咕,这人怎么跟后世选秀出来的这么像?当然不是说长得帅就没能力,不过李慕菲还是害怕面前这个人是靠着家世和外表才脱颖而出的。
这边,沈知明也在打量着李慕菲,严格说来,李慕菲比沈知明的名气大得多了,沈家老太爷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可这些人加起来也没有李慕菲一个人够份量,要知道,金城李家原本是一个小世家,其崛起有一多半的功劳都要算在李慕菲头上。
沈知明早知李慕菲是个神童,可面前的人还是让他吃了一惊,十几岁的孩子看起来却仿佛二十岁的年轻人,举止稳重,态度平和,果然名不虚传!
双方一见面都给对方打了个高分,彼此说了几句久仰之类的没营养的话后,沈知明先开了口:
“李贤弟,我沈某人对于你们李家父子二人如今可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