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恩 第三章:凤求凰
作者:江映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05.

  清晨,岐商城起大风了。

  黄郎中被请去县衙验尸,敛尸人跟着敛尸。随后,府衙传出消息,衙里的文书死了,是被老豆腐毒死的。豆腐坊被抄没,老豆腐三日后问斩。

  当晚,府衙起火,幸好扑灭及时,无人伤亡,但却烧掉许多旧日案宗和死文书的文案。

  次日,县太爷身体抱恙,不再升堂,一来受了惊吓,二来夜里着凉。只传下令来,封城抓人,说是发现了老豆腐的党羽。除了老豆腐的毒,还有刺客欲行不轨,要仔细盘查进出人口。

  黄郎中被叫去验尸后,便无故消失了,那“佗徒仓子”的幌子白白的在药房门前飘。纷纷扰扰的流言中,人们料定,这黄郎中,便是老豆腐下毒的帮凶。果不其然,在大家的猜测中,通缉令传了下来。

  这天下午,公孙家的仆从里,多了一个小孩。

  这孩子肿着双眼,不时的抹眼泪。

  公孙家的小姑娘驹儿从怀里掏出一块小手帕,要帮小豆腐拭泪,小豆腐偏头闪躲,只是接过手帕。

  驹儿说:“你别哭了!我带你去看小马。”

  说罢伸出手牵着小豆腐,往马厩走。

  到了马厩,正赶上一匹母马卧倒在地要生小马驹,小马的一条腿已经探出,接生的婶娘站在一旁喊:“又有新犊子咯!”

  驹儿哈哈一笑,对小豆腐说:“你可睁大眼睛哟,我给你表演一个扯犊子!”

  小豆腐用手帕擦擦眼睛,看驹儿跑到那大马身边,抱抱它的脖颈以示安慰,接着跑到它身后。双手各捏一把干草,抓着那条探出的腿慢慢往出扯,不一时,马犊子被扯了出来。

  小豆腐看的目瞪口呆,连眼泪都忘了流。

  片刻之后,那匹刚出生的小马打了个滚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驹儿拍手叫好,她说:“你真是幸运,上次县太爷来我家的时候,也赶上生小马,当时婶娘为他表演了扯犊子,结果扯完后,那马犊子就死了!”

  小豆腐又伤心起来,指着那匹小马咬牙说道:“十年之后,我要骑着这匹马,为我爹报仇!”

  两小孩叙话的时候,公孙三娘和八疤和尚在正堂说话,二人分宾主坐下,两边侍从上茶。三娘是富家主母,和尚是得道高僧。

  和尚说:“那就拜托三娘了!”

  三娘说:“高僧不必多礼,孩子暂待在我这里,保他无事。”

  和尚说:“公孙员外回来时,还望三娘美言几句,孩子是可怜孩子。我近些日子有事,忙完这一阵,便接他回去,多有叨扰,还望见谅!”

  三娘见他如此说话,心中当下不悦,沉默半晌开口道:“这是什么话,我还护不了一个孩子,还劳高僧上话给我?老爷回来,我自会周旋。还有小女驹儿作陪,这些日子就有他二人玩耍吧。”

  和尚合掌唱佛,说“善哉善哉,三娘菩萨心肠!这是贫僧带给令爱的玩物,万望收下。外人面前小豆腐便是公孙家仆,这样安全!”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花花的香囊放在桌上,唱个诺,转身离去。

  三娘掩了门坐在窗边,推开窗,柳絮飘了进来。

  两个孩子站在院中,驹儿拿着手帕为小豆腐抹泪,片刻后,俩人又咯咯咯笑起来。

  三娘看着两个孩子,不知不觉间,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当年,正是有这样一个人,低下头为她拭泪。

  为他拭泪的是个邹忌一样的八尺男儿,叫邹八,那时的三娘青春年华,不是公孙家排行第三的妾室,也不叫三娘。

  他们生逢乱世,他们青梅竹马。她想从此苟安一隅,为他生个胖娃娃,那时若嫁给他,就像挫败了世道与命运。

  直到有一天,邹八加入了一支军,叫白毦,听说统军的将军叫陈到,勇武仅亚于赵云。

  临走前,邹八对她说:“我立志要复兴汉室,所以只好做负心汉!”

  三娘的眼泪将大片的柳絮砸进泥里,她咬着嘴唇呜呜的哭,八尺的男儿低头为她拭泪,喉咙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三娘终究是个温良恭俭让的女子,她只希望他能多说一些,可男儿已落了泪,便失了声。

  三娘说,邹八,你走吧……

  彼时,柳絮漫天,犹如雪舞。

  06.

  凤栖楼的小湘这几日无所事事,因为独宠她的县太爷几天没来了,不但人没来,连信也没捎一句,城中柳絮乱飘的时候,她的眼皮没来由的跳。

  她寻思,这文书虽然平日里为虎作伥,但老豆腐和他多大仇怨,为何一碗豆腐羹毒了文书?要说毒了县太爷,她还信得过去。

  她刚入凤栖楼的时候,听过一则关于凤栖楼的故事,这故事里,有县太爷和老豆腐家的恩怨。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说那时岐商城尚属于张鲁北疆,蜀军来袭,夺了汉中,岐商城望风而降,百姓也跟着文风而逃,蜀军在此小做驻扎,立了一位县太爷,他看上了老豆腐家祖宅的风水,大手一挥,便将这片地给拿下,改成了一座道家宗庙,说是为了求得黎庶安康,国运绵长。

  老豆腐的爹本已逃离岐商城,但见岐商城外也是处处战火,比岐商更甚。又听说新来的县令推行宽仁之政,思索之下,携着老伴又返回岐商,不料回来时,祖宅已被占了,正在建造道庙。去问县太爷要时,哪里给你!好在仁政之令刚刚推行,为稳固民心,另外分了一处城南的茅屋给豆腐家。老豆腐的爹反抗不得,一家人只好在城南的茅屋中经营起豆腐坊。老豆腐的爹一气之下,再也没有去过城中。

  后来岐商毕竟地域靠北,又被魏军占领,那蜀国的县太爷被杀,这任县太爷上任,老豆腐的爹以为有望收回祖地,忙去申诉,不料这任县太爷也看上这块地,老豆腐的爹据理力争,反被扣上刁民的帽子打断了一只脚踝。不久后,这任县太爷大手一挥,宗庙变成了栖凤楼。

  时隔多年后的一个黄昏,老豆腐的爹跛着一只脚在门口乘凉,见燕子回巢,忽然有感,于是自己拄根犁杖想去看看老宅的光景,到那抬头一看,百十来个手帕从一座花楼中探出,手帕摇起来像万千旌旗,中间还夹杂无数笑声。老豆腐的爹一时间头晕目眩,被气死过去。

  如果这段往事是真的,老豆腐要真下毒,毒的该是县太爷,与文书无关。

  小湘寻思的工夫,有人来找她了,这是几日来她见到的第一个客人。

  来人身材高挑,在岐商城中从未见过,要说是途径的过客,却又没有风尘仆仆的感觉。小湘觉得奇怪。他面上不悲不喜,只是坐下来说:“唱个曲吧!”

  小湘架起琴,看他干巴巴坐着,问:“客官喝酒吗?”

  来人怔仲片刻,摇摇头。

  小湘也不强求,撩动琴弦,唱了一首司马相如的《凤求凰》,歌声撩人。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一曲唱完,那人坐着不动,似已陷入沉思。

  小湘略感尴尬,等他半晌,打破沉默:“客官可是想起了什么人?”

  那人不说话。

  “要不是见过了什么人?”

  那人不说话,小湘叹道:“旧人故人,都是过去的人,多想无益,不如及时行乐!”

  那人听后一笑说:“哦?你倒是看的通透!”

  小湘听出他是在嘲笑自己身份卑贱,说这种话更显轻佻,也不再多言。

  那人待了一个时辰,后来什么也没做,只听小湘唱了几段曲,走时给她扔下一锭银子,问她近日可有旧相好的来找过她?小湘说没有,那人又道,若是没有,那你该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