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一行人嘻嘻哈哈地进了佟府大门。

　　佟鹏和月婵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地回了东小院，碧儿跟在后头借着酒劲高声唱着荒腔走板的家乡小调。

　　檀香从屋里迎出来，赶紧搀住佟鹏，轻笑道：“怎么喝成这样了？赶紧回屋歇着吧”，一边便准备架着他往书房走。月婵连连摆手，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恍笑，口齿不清地大声道：

　　“不不不，错了，不去书房，爷从今儿起再也不去书房睡了。。。”

　　“哦，奶奶是说。。。”檀香困惑地抬眼瞅着半醉的月婵。

　　“哈哈，傻檀香，大爷已经跟我合好了，还去那破书房做什么？”月婵笑得花枝乱颤，那酒劲儿越发撞了上来，干呕两声，便要吐酒。

　　“呃。。。”檀香脸上的笑意慢慢僵住了，便不再说话，架了佟鹏闷声不响地往月婵屋里走去。

　　第二天，天色大亮，月婵方才睁开眼。看着身边的佟鹏依然宿醉未醒，沉沉睡着，不禁抿嘴一笑，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印上一个吻。

　　月婵扬着声音叫碧儿“打洗脸水”。门吱嘎一声推开了，却是檀香端着铜盆走了进来，边走边笑嗔道：“如今奶奶眼里只有碧儿了，显见地是把檀香忘到脖子后头啦———碧儿一早就到柜上去了。”

　　“哦，我倒忘了”，月婵听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下了地，亲热地抓住檀香的手，笑道：“这一年多来都是碧儿跟着我进进出出，喊她名字也喊习惯了。。。看看你，这还挑我的理！”

　　檀香笑而不语，上前替月婵将袖子挽了起来，再将一条大手巾掩在胸前。月婵正俯身向盆中洗手，一眼瞥见檀香腰上系的汗巾子有些异样，心里一动，抬起头来指着问道：

　　“这汗巾子好面熟。。。是你的？”

　　檀香低头一看，便拍着脑袋惊叫道：“真是该死，我怎么把大爷的汗巾倒系了来了！奶奶可别多想，就是前一阵子奶奶和别的姐妹们天天在柜上忙，家里也没什么人，大爷换下来的这些贴身衣服我都随手洗了，想是收衣服的时候错收进我屋里了。刚才听见奶奶起床，胡乱系了一条就过来了。”

　　月婵见她毫无惊慌之色，虽然略有些不自在，也倒没往心里去。一时梳洗已毕，端上早饭来，檀香笑道：

　　“如今大爷和奶奶又好了，真是件大喜事儿，那书房里的铺盖被褥也该收进来了。”

　　月婵没有抬头，轻轻舀了一勺粥放进口中，随便应道：“那你就去收回来罢了。”

　　“哎哟对了，大爷睡前爱看个书，这还得带几部书过来。我又不识几个字，奶奶过去先把书选好了放在那里，我一会就过去都收过来。”檀香微笑道。

　　天气晴好，月婵信步走去佟鹏的书房，抬眼四望，房间里干净整洁，窗明几净，几上瓶中还插着一捧艳丽的芍药，显然是每天都有人在细心打扫。

　　缓步移至书架前面，第一眼便看到一本《花间集》，不禁扑哧一下笑了。她眼前浮现出几年前那个雪夜，晚香楼温暖如春的房间里，佟鹏对着她柔声念韦庄那首词的情景：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杆。想君思我锦衾寒。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唯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之后，他们就。。。

　　月婵想到这里，俏脸涌上一抹红晕，带着唇边的笑意，她把这本书拿了下来，放在枕上。

　　于是，顺着目光，她看到枕下半掩着一块绸子角。想也没想，带着两分好奇，她将这绸子角拉了出来。

　　一方猩红的肚兜在眼前静静地展开，上面一对五彩鸳鸯交颈而眠。月婵的手有些颤抖，她当然知道这是谁的。

　　那年夏天，她肚子里怀着孩子，还没有进府，住在青铜巷那个独门小院儿里。闲来无事，她和檀香坐在枣树下做针线。两个肚兜，她们俩一人一个，檀香缝的，她绣的；只不过，她自己这个绣的是并蒂莲，给檀香绣的是一对鸳鸯。。。

　　月婵攥着肚兜，呆立了半晌，不觉咬了咬牙。这个死妮子，到底想要干什么？看来，她的确到了要嫁出去的时候了！

　　月婵把肚兜原样塞回了枕头底下，转身回房。

　　佟鹏已经起来了，檀香正伺侯着他洗脸，见到月婵进来，笑问：“一大早的，到哪儿去了？”

　　“还一大早？看看都什么时候了？”月婵笑靥如花，脚步轻盈地走上前去，从檀香手中接过梳子，“你去给大爷盛上粥来，我来梳头。”

　　檀香从月婵脸上看不出一丝波澜，还是谈笑自若一如往日，由不得心里倒有些慌了：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么？难道她在书房里什么都没看到？不可能啊，自己放得那么明显。。。

　　心绪不宁地盛上粥来，正愣神间，只听月婵冲佟鹏笑道：“柜上现在人手不够，我想让檀香白天也跟了去。我们这边白天也没什么事做，相公就将就着使唤环奴行吗？或者我从三姐姐房里再调个小丫头过来。咱们家现在这样子，希望相公能体谅。。。”

　　檀香心里一沉，抬眼望向月婵，后者沉静的翦水双瞳也正直视着自己，并没有敌意，却莫名地令人不敢逼视。

　　檀香张了张嘴，没有出声，只回头看着佟鹏。佟鹏避开了她的眼神，沉吟了一下，道：

　　“我没事，婵儿不要顾虑我。昨晚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从今往后我一定会振作，把生意重新做起来，你放心。我已经盘算好了，把咱们这座宅子卖掉，得了银子来周转。这些日子，我要出门会客，不大待在家里，家里也用不到人。所以。。。”

　　他转头看向檀香，语气里带了几分抱歉地道：“你。。。就跟了六奶奶去柜上吧。”

　　檀香一眨不眨盯着佟鹏，眼睛里的痛楚和唇边的冷笑也只是一闪而过。她拢了一下额前的发丝，轻快地笑道：

　　“好啊，收拾完了我这就跟奶奶过去，正好能学些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