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忘了爱的词牌 第五十六章 减兰 六世达赖(下)
作者:仇若涵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她把诗看完,轻轻的把银笺叠好,笑着对他道,虽然看不十分懂,可是感觉很好。那个写诗的人是谁呢?

  他笑,问她道,如果那个人在你面前,你会接受他的爱吗?

  她调皮的笑,说道,如果刚才是那个人问我的话,我会接受的。

  心里被狂喜充塞,他轻轻拉住她的手,说道,嗯,还真被你猜对了。

  两个人相恋起来,他带着她玩遍拉萨的大城小巷,带着她去参加朋友的宴饮玩乐。有时也什么活动也不参加,两个人携了手走在月下的湖边,看着银白色的月光洒落在幽蓝的湖面上,一切是那么静那么美。

  这样的幸福,是从心底里往外溢的,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满足与踏实过。仓央嘉错拉着仁珍翁姆的手,两个人静静的坐在湖岸的岩石上,她倚在他的肩头,黑亮的小辫落在他的脖颈里,一呼一吸间,都能闻到她发际的清香。

  心里竟然有着感激,对上苍对一切的感激,甚至还有着孩子般天真的想法,然来,然来,人经历这么多苦难,要长大,是因为长大可以恋爱,可以拥有她。

  也想着自已将近十年的活佛生涯,也许是冥冥之中早有安排,试想,如果他不是活佛,他又怎么能在布拉达宫的经殿里遇到她。

  原来你也在这里,人世间的百千际遇,很多缘份,很多人,不都是在那擦肩间错过的吗。他,试想想,又是何尝的幸福。

  可是幸福的日子并不长久,有一天,仁珍翁姆笑着对他道,今天,我带你去见我的父母。

  他高兴的答应着去,甚至还给老人备了礼物,一心想得到他们的喜欢,还把女儿嫁给他,让他们两个能够天长地久的相守在一起。

  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出现,两个老人大惊失色,互望之下,双双跪倒在地,头碰着地,匍匐在他面前。

  活佛,活佛——

  他赶忙起扶起,两位老人家,我早已不当活佛了,快请起,仓央嘉错受不起。

  他想扶他们起来,却用劲力气,两个老人仿佛焊在地上的石像一般,纹丝不动。

  妈妈,快起来。他不是什么活佛。仁珍翁姆也试着劝他们起来。

  大胆!耳间受了狠狠的两巴掌,被她的父亲强制着也跪在他的面前,骂道,他就是活佛,是我们西藏的神,活佛就是活佛,生下来是活佛,死了也是活佛,永远都是活佛,你明白吗,你是人,人怎能和神相爱呢,你要是被西藏人知道,你就死定了。

  他呆在那里,看着怒骂着女儿,对他却恭谨得无以复加的老人。心里突然有了恐怖感,微薄的自已,和整个西藏的信仰一比,算得了什么。

  老人家,我不是活佛了,我还俗了,我是真心喜欢上你的女儿的,请成全我们吧,请把她嫁给我。

  回答他的,是跪在地上地谦恭。

  无奈,他只得独自出门来。

  第二天,再去找仁珍翁姆时,她家的大门紧闭,根本就不让进。他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不由哈哈大笑,说什么他是神,是佛,难道就是被人拦截在门外的吗?

  大笑着走到拉萨的闹市里去,看到大街小巷上贴满了告示,都是找他的,六世*云游,布拉达宫有事相商,有看到活佛者报告者奖多少,有把活佛送回布达拉宫的奖多少。

  围观者甚众,大家都在议论纷纷,啊,活佛出去了,活佛不在布拉达宫,那我等他回来再去朝圣吧。

  他在酒垆买酒,想着桑结嘉错的无耻伎俩,对于身份的避无可避,无法逃离的痛苦压着他,他没有了任何办法,唯有一醉解千愁。

  沉睡在偏僻的旅馆里,想着明天走吧,到另外一个地方去,等岁月过去,人面变异,别人再也认不得他时,他再回来。

  可是他却不知道,很快,活佛在拉萨街市的消息被传了出去。

  第二天,睡眼腥松的,一群红衣喇叭把他群群围住,在看似恭谨的强迫下,把他接回了布达拉宫。

  在桑结嘉错的面前,他冷冷的望着他,用沉默来表示自已的愤怒。

  对面的老脸,却是一脸的洋洋得意,怎么,想跑,你就是跑到天下,我们也能把你找到,你是西藏人的,不是你自已的,你明白吗,你是他们的信仰,你最初最后唯一的家,就是这布达拉宫。

  他冷笑,倔强道,你别得意,我可以跑第一次,我就可以跑第二次,不信你等着瞧,我就是不想当活佛,你强迫我也不当。

  一席话说得对面的老脸无尽狰狞,哼,你以为我想要你当啊,谁叫你是转世灵童,也罢,你耽于酒色,不守清规,我教康熙废了你,让你达成所愿。这样的活佛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的不听话,也罢,不如杀了他,重新立一个.

  他不语的望向他,达成所愿,他有这么好,看那混浊老眼里的忍耐和杀机,他知道,自已也许真的要解脱了。

  桑结嘉错果然报了上去,1706年,康熙的旨意下达西藏,将仓央嘉错押送进京。

  被几个人押着上了路,他在风烟中回望,心中早已明了,这一去,前面是死,同时,亦没有了回头的路。

  被关押在一个蒙古包里,外面绿草如茵,蓝天白云。

  什么事也不想,唯有对仁珍翁姆的思念日胜一日。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他生来就只想做一个尘世中的普通人,能够娶自已喜欢的女子,能够有家有爱,为什么这个小小的愿望他却不能够实现。

  活到现在,将近二十五年的生命里,除了孩提时的快乐时光,上苍所给予他的,完全都是他不想要的安排。

  个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微薄,小时候为了父母不敢逃,长大了为了爱愤然出走,然而,世俗的信仰却又生生断送了他的幸福。

  什么是神,到现在,终于明白,神是他人的幸福和安心,而神自已,是注定了的,一辈子的寂寞冷清。

  做神有什么好,他不要,他不要,可是没有办法,没有人来救他。仁珍翁姆,他是多么爱她,她又是多么爱他,可是却隔着厚厚的一层叫做信仰的壁垒,将他们活活拆开。

  心是这样的苦,无处发泄,唯有靠文字打发,在押送的期间,他写了很多首诗。

  没有成功到京,在路上就被人杀害。年仅二十四岁。

  西藏重新寻找新的转世灵童,没有人再关心是否能有个年轻的不想当活佛的少年?没有人再记得他,记得他曾经多么努力的想去过自已想要的生活。

  他死了,消息被传到西藏,仁珍翁姆沉默着在那里,她痛吗,不知道。在宏大的信仰面前,既使痛,也只能无形无色。

  他死了,然而很多首诗却被广大藏民传送。

  在许多年后,仁珍翁姆在朝圣的人群中,听到一个人的轻声吟诵: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桶,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到这个时候,泪水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