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阳笑接过银子,随手抛了一抛,便收进了腰包里。
田蜜点点头,不再多言,在附近买了东西,便回了家。
这一夜,乔宣并没归来。路远人疲,加之整顿新居,一家人都累得慌,吃了晚饭,便早早地就歇下了。
在德庄的第一个晚上,田蜜辗转反侧夜不能眠,当听到三更的锣鼓声敲响时,她终于不再挣扎,披衣起床,摸索着点燃烛火,拿出炭笔和纸张,飞快写了起来。
随着炭笔落下,白纸黑字上,一步步规划便清晰地呈现了出来,最后一步写完,她在第一步后写上明天,不,应该是今天的日期,然后端详着整张纸,笑了。
而后,她又拿出草纸,写了份问卷调查,写完后,将桌上的东西都规整好,用烛台压着,然后吹灯睡觉,不一会,便有轻浅的呼吸声传来。
皎洁的月光穿透轩窗,照在桌上的纸张上,白纸黑字,清晰明了。夜风轻拂,纸角扬起,似欲乘风而去。
少顷,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进来,将一物压在页脚,观其不动后,漆黑的眸子望了眼床上蜷缩的小身影,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次日清晨,田蜜自然地睁开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房顶。
疼,全身上下酸疼无比。昨日在马车上颠沛了一天,回来又忙着置办物件打扫新居,然后又失眠多梦,没一刻消停。如今身体就像散了架般,连动一下都疲懒。
可是。东家好像并没有说‘先好好休息’‘适应适应新环境’‘暂时不用上工’之类的话。
田蜜轻叹了口气。而后伸手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又傻乎又喜气笑容后,深吸一口气,翻身,起床。
咦……一眼扫到桌上的东西,她琥珀色的眼睛瞪得老大,而后拿起那精致的小糖人,看着它嘴角夸张的笑容,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乔宣回来了。
田蜜洗簌完毕,一踏进堂屋,便见得桌子左边坐着的那人。
乔宣风采依旧,通身闲适,不见半点风尘疲惫样。他单手支着下颚,唇含浅笑,悠然望着她,道了声:“早啊。”
“早。”田蜜笑着点点头,迈步入内,在右边坐下。
之后。几人相继起床,闲聊几句后。便开始吃饭。
饭后,田蜜将昨晚写好的那份调查问卷递给田川,交代道:“这几天帮我誊抄一下,能抄多少是多少,我中午回来先拿一些去。”
“没问题。”田川接过,奇怪的看了眼上面的东西,却也没问什么,一口答应了。
田蜜便带着阳笑,按张老板给的地址,找到了原先的仁慧,现在的得隆药坊。
此得隆倒是比彼得隆大多了,里面的设施,都是目前德庄药界最先进适用的,上上下下近千工人,看到一行人走过,都恭恭敬敬的行礼,那感觉,确实和富华不同。
一切都不错,就是——
“东家,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么大点个小女娃,竟然是我们的大帐房?”议事厅内,几个从德庄新招来的管事和仁慧遗留下来的管事,不可思议地看着田蜜。
田蜜闻言不动,倒是张老板低咳了声,警告的看了几人一眼,却是直接跳过这个话题,打着哈哈道:“今次,算是我们得隆在德庄的第一个会议,我呢,主要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我们得隆该如何在德庄府发展下去。”
原在仁慧做过管事的一人,自信满满地道:“东家,仁慧药坊原有的技术在德庄还是排得上号的,客源也不少,我们完全可以在此基础上继续发展。”
那在德庄新招的管事接着道:“是啊,德庄富人繁多,如今养生类的丹丸和补药大受贵人们喜爱,而这类药丸,利润是相当高的,我们完全可以立足于此。”
见两人说得头头是道,仗着自己对德庄的了解,侃侃而谈,颇有些目中无人的感觉。
刘管事心中有些不适,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便道:“两位言之有理。如同姑娘早前所言,借仁慧原有的资源,确实更容易打入德庄的坊市。”
见所有人都认同这一提议,张老板点点头。他心中,亦是如此想的,德庄的主流便是如此,他们自然也得顺势而为了。
但是,在这众望所归的情况下,他竟然在结论出口之前,顿了一顿,转头看向那从始至终没发一言的姑娘,谦逊问道:“依姑娘所见呢?”
对张老板在如此关头特意去征求一个小姑娘意见的行为,先前那几人,齐齐皱了皱眉,有些不满。
田蜜将他们的神色纳入眼底,却是缓缓勾了勾唇,她端坐在原处,腰身笔直,目光平缓,微笑着看向众人,清楚说道:“照我看,我们根本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
“无知小儿,信口雌黄!”即刻,那从德庄府招来的新管事,便很有优越感地道:“什么叫凑热闹?这是大势所趋!”
田蜜漠不在意地一笑,大得出奇的眼睛,淡淡扫了那人一眼,便转向张老板,问道:“东家可有仔细观察过德庄府的贫富分布情况?”
张老板眉头微皱,很认真地想了想,道:“德庄是昌国最繁华的城池,号称富贵天堂,自然是有钱人居多……”
本来,这是该是很确定的、众所周知的定论,但被这姑娘特意问出来,他却忽然不敢肯定了。
“看来东家,也如我最初一样,被这繁华表象迷惑了。”田蜜说着,看向众人,朗声道:“没错,德庄是富甲天下,其富裕程度,远高于其他地方许多。可这绝不代表,德庄就全是有钱人!要知道,阳光之下总有阴影,这是甩不掉的!”
“冒昧问众人一句,一个富人,需要多少个地位底下的仆人?一个老板,需要多少个普通工人?一个官人,又需要多少个手下?光是这些,就是富贵人家的数倍,就更别说还有那些做小本生意的、做苦力的,甚至不事生产的!”
这……众人怔怔看着那目光锐利的小姑娘,尚有点反应不过来,前一刻还温顺无害的瓷娃娃,怎么转瞬间就问得他们哑口无言了?
田蜜扫他们一眼,根本不需要他们回答,便道:“东家,您早就知道,德庄是一块铁板,有些行业是被一些大势力瓜分了,相信医药这样的暴利行业,必然也在其中。高档药品市场,早就被占领了,我们强行挤进去,并不会比先前的仁慧做得更好,也就是说,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
见众人都露出沉思之色,田蜜并没停顿,话锋一转,镇定地道:“可低档药品就不一定了,这德庄,被繁华迷惑的多,真正清醒的少。高价药品利润固然高,可售出的数量却是有限的。低价的却恰好相反,走得是量的优势,补的是价的差别,如此,积少成多,终会汇聚成大江大河。”
“届时,东家便是这江海中的龙头。”田蜜轻压了口茶,不去看,也可以预料到张老板激动的神色。她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总结道:“所以,我的意见是,走亲民路线,卖绝大部分老百姓都吃得起的药,开拓这片市场,占领这片市场。”
她音落良久,都没人开口,不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而正是因为听懂了,才倍觉惊骇,这清醒、清晰、清楚的谋略,竟然真出自这么一个稚嫩的小姑娘之口?
这个世界,玄幻了,神童到处都是了。
“姑娘,不是帐房吗?”那德庄的管事艰难地道。
“是啊,帐房怎么会管理这套?”原仁慧的管事接着道。
“帐房就只会算账吗?”不待田蜜开口,刘管事便一副这些都是小cass的表情,傲然道:“我们姑娘会的可多了,这些都是小事儿。”
田蜜但笑不语,她确实是会计出生,但事实上,她统共也仅做了三年注会而已。所以她会的,远不止是算账。可以说,但凡跟经济挂钩的,她都能参上一脚,其敏锐程度,并不亚于专业学家。
“姑娘言之有理。”张老板点点头,他就知道他没问错。他又看向众人,问到:“诸位可还有其他意见?”
“没、没有。”能想到的都说了,再说不是丢人现眼吗?
“那姑娘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张老板又转头问田蜜。
田蜜点点头,道:“东家可还记得仁慧在富华为何会惨败?”
张老板想了想,道:“姑娘曾说过,他们没做好市场定位。”
田蜜点点头,又道:“刚才只是我初步的设想,并没有实际的证据。所以,接下来,我想做个市场调查,看看这个策略是否真的切实可行。如若可行,每月我们的产量定得多高才算合理?而我们要生产这么些药品,又需要多少原材料,多少工人,多少时间……总之,之后我会提交一份总预算上来,其中会包括销售预测、生产预测、财务预测……届时,一切就一目了然了。”
“等、等等,预、预算?”德庄的新管事觉得自己听错了,他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说,你能将作坊尚未发生的各项事情,都提前预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