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康郡王的婚事敲定以后,婉君又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每日过问些内宅琐事,隔三差五巡视一下老太太新院落的进度,日子过的倒也风平浪静。
只是心中疑惑始终未消,闲暇时,婉君忍不住会坐在秋千架上想,周天澈要娶自己是为了什么?
想归想,却得不到答案。也许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周天澈自己知道。
说来也怪,那人在自己心里投下一块巨石,之后就悄无声息了。仿佛,他们两人之间,仍是毫无瓜葛的,只有几面之缘的人一般。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五月底,几场阵雨过后,婉君院子里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层层叠叠铺在树下,今日扫去,明日就又铺了一地。花蒂处,隐隐浮现颗颗小小的、圆圆的海棠果来。
冬雪是婉君院子里负责庭院洒扫的三等丫鬟,一大早她就拿了扫把和簸箕扫着院子里的落花,一边扫,一边忍不住嘟囔道:“落花沾了泥,湿哒哒的污成一团,恁地难清理,日日扫,日日扫不尽,真是讨厌……”
一旁擦拭抱柱窗檐的冬凌听见她抱怨,停下手中活计,戚眉道:“就你多话,本就不是什么重活,也值得你这样抱怨,当心被吉祥姐姐听了去,回头有你好瞧的!”
冬雪闻言不悦道:“我不过是自言自语两句,怎就被你拾了话柄去?吉祥姐姐即便听见又如何,难不成还不许人说话了么?”
“行行行,算我多嘴多舌行了罢?”冬凌见她理直气壮的样子,知道冬雪惯是个能说嘴的,一时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低头拾了抹布继续擦着窗扇,嘴里小声嘀咕一句,“真是不识好歹!”
院子本就不大,两人离得也并不远,冬雪耳尖听见她的话,气呼呼地丢了扫把,叉腰道:“小蹄子,你说谁不识好歹?别人都不识好歹,就显得你懂规矩?都是一样的人,凭的你就有资格教训我?”
冬凌本就不是个能争辩的人,大早上的被她这样一通骂,涨得脸色通红,偏又还不出口,“你、你……”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怎地骂人?”
“哟!”冬雪嗤笑一声,将另一只手也叉在腰上,带笑不笑地道:“怎地,你说我不识好歹就不是骂人的话了?什么叫不识好歹?啊?咱倒要说道说道!”
“我没有骂你的意思,我也是好心才劝你……”冬凌辩解道。
两人正在争执,如意端了洗脸水从正房出来,见状斥道:“大早上的都没事做了是吧?在这里吵个没完!”说着转向冬雪,冷声道,“尤其是你!嗓门大的在房里都听得一清二楚,要是真的那么不乐意,直接进去跟小姐辞了活计,随你爱去哪里!”
“如意姐……”两人被训斥一番,都喏喏着,冬雪更是冷不防听到如意说再房里都能听见,没了刚才的气焰,红着脸垂头不语。
如意看了看两人,见都有悔过的意思,放缓了声音道:“凭良心说,小姐待咱们不薄,你们怎么就不能省事些?眼见得小姐就要及笄了,多少事在手上忙不过来,你们不说帮着分担一二就罢了,闲着无事就在这里拌嘴。亏得咱们小姐心肠好,若换了别的小姐,哪个能由得你们这样多事?”
“如意姐……你别说了,我知道错了……”冬雪被她说的脸红耳热,低着头小声认错,冬凌见状也跟着认错,“姐姐说的是,我们以后省得了。”
如意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叮嘱两句端着水盆倒进树根。
婉君在房里听着她训斥两个小丫鬟,微微一笑,让吉祥伺候着梳好了头,又在房里略停了一停才开门出去,站在抱厦底下,装作没有看到两个面红耳赤的小丫鬟,对如意道:“我带吉祥去老太太的新院子看看,今日总算要竣工了,少不得要忙一些,你便留在屋里看家罢。”
说着,领了吉祥就往外走。
如意心知她是怕吉祥嘴碎,待会儿怕是会拿出一等丫鬟的架势来训斥两个小丫鬟,会心一笑,点头道,“是。”接着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吉祥,叮嘱道,“入夏了,中午的日头毒的狠,仔细些,莫晒伤了小姐。”
“还是姐姐细心,大清早的就想好了中午的。”吉祥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深酒窝,接过油纸伞抱在怀里。临走前,还不甘愿地瞪了冬雪一眼,心道你个多事的,待我回来再收拾你!
主仆两人到新院子前转了转,新修的房舍已经封顶,内里也粉刷完毕,只等晾上几日便可搬进去。工匠们已经收好了各种工具,正合力从望莲阁把老太太用惯的物什抬进新居,王妈妈正带着几个婆子指挥着工匠们将家具物什一一摆放成原来的位置。
见着婉君过来,王妈妈从屋里出来,在婉君面前略福了福身,笑道:“四小姐早!”
“妈妈早,有劳妈妈操持。”婉君含笑朝她点了点头,往屋里瞧了两眼,“可还忙得过来?若还要用人,妈妈只管去要,定要给祖母收拾的合意些才是。”
“多谢四小姐挂心。”王妈妈笑着谢道,“老太太的物件儿虽多些,奴婢毕竟跟在老太太身边久了,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是顺手就来的,倒也不费事。倒是辛苦了四小姐,这两个月日日跟着忙碌,四小姐的这份心,奴婢看着都替老太太欣慰。”
婉君谦虚一笑,推诿道:“妈妈说的哪里话,我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儿,做这些本就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王妈妈心里撇了撇唇,又道:“话虽如此,可这一段时日以来,谁对老太太上心,奴婢都是看在眼里的。老太太能有四小姐这样一个孙女儿,是老太太的福气。”这话里,显然是对老太太的其他孙辈不满,但王妈妈毕竟是仆,有些话是不能说在明处的。
闲叙了几句,几个孔武有力的工匠抬着老太太的檀木雕花床朝院子里走来,许是对婉君见的次数多了,经过两人身旁时,还冲婉君憨厚的点了点头。王妈妈见状,拉着婉君朝外走去,口中道:“这里人来人往的,四小姐不如先去瞧瞧老太太罢,这会子老太太许是醒了。昨儿夜里可是念叨了您好一阵子,直说年纪大了,见一眼少一眼了。”
“祖母越发爱胡思乱想了,她老人家老当益壮,定能长命百岁。以后若再生出这样的感慨来,还望妈妈仔细宽慰着些。”婉君闻言皱了皱眉,低声朝王妈妈道。
“是,奴婢省得。”王妈妈应道,送婉君到了院门口,停下脚步道,“这边事情还多着,奴婢就不陪您过去了,让吉祥陪着去罢。”
婉君朝着王妈妈笑笑,“老太太等着住进来,妈妈就安心在这拾掇。”
说罢,带着吉祥朝守莲斋而去。
两人刚转过了假山,就见二太太乔氏带着八小姐陈婉瑶进了月门,老远瞧见婉君主仆,挥着帕子唤道:“哟,这不是君姐儿么?可巧在这碰见了。”
“二婶,八妹妹。”婉君停下脚步,待两人近了跟前儿,朝着乔氏福了福身,又对婉瑶笑着点头打了招呼。
“四姐姐!”婉瑶看见她似乎很是开心,拖着婉君的手撒娇道,“也不知四姐姐最近在忙些什么,我去找了姐姐两回都说姐姐出去了。我最近学了首新曲子,想让姐姐点评一二,不知道姐姐可有功夫?”
婉君莞尔一笑,伸手点了点婉瑶的鼻子,道:“你自小精通音律,哪还有我来点评的份?最近府里事多……”
话未说完,便被二太太打断了,拉着婉瑶道:“真是个不懂事的!你四姐姐现在管着府里中馈,大事小情都要经手,整日忙得看不见人影儿,哪有功夫管你的闲事?”
这话说的虽像是玩笑,婉君却从中听出味儿来。显见的,二太太这是对自己借着学习掌家的名头插手了庶务表示不满。婉君浅笑着也不答话,一旁的吉祥却是有些忍不住了,抱着油纸伞刚要开口,便被婉君偷偷拉住,只好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
婉君把玩着袖口上的一圈儿海棠花纹样,偏头对婉瑶笑道:“二婶说的极是,姐姐最近却是有些忙,祖母的新院子刚刚落成,许多零零碎碎的事情也跟着来了。不如过段时日,等事情忙完了再去听你弹曲儿,如何?”
“好呀!那咱们说定了哦!”婉瑶未听出两人言语里的意思,闻听婉君应承下来,高兴的拍手笑道。
“说定了。”婉君点头而笑。
二太太在一旁看的怒火中烧,扯着婉瑶斥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整日里就知道弹琴唱曲儿,什么时候能学点儿有用的?”
婉瑶冷不防被她当着婉君训斥,一时觉得脸上无光,气哼哼地辩道:“怎地就无用了?爹爹还夸过我的琴艺!”
“你还敢还嘴?”二太太闻言更气,骂道:“弹琴唱曲儿有什么用?能让你懂得持家之道还是能让你嫁个好夫婿?你也不出去瞧瞧,那些靠着弹琴唱曲儿混生活的都是些什么破烂货!你不知道丢人,还在这里引以为傲?你爹无用也就罢了,怨我命苦!你可是我嫡亲的女儿,怎地就不知道争气一点?”
“爹爹怎地无用了?我就知道你瞧不上爹爹!瞧不上爹爹,当初你就不要嫁进来啊!”婉瑶见她连自己爹爹都指责上了,忍不住扬声叫道。
母女俩一来一往的吵了起来,引得在望莲阁搬运东西的工匠们都伸头查看,婉君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劝也不是,干看着也不行,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大早的丫鬟们吵,这出来了又遇上了。
真是头疼!
眼见母女俩越吵越热闹,婉君忍不住咳了一声,道:“那个……二婶,八妹妹,我还要去看看祖母,就先走一步了。”
说罢带着吉祥就快步朝守莲斋的院门而去,将怔愣原地的母女俩丢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