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吃了年宴剩下的饭菜,一家子坐在一起消食,王成才老太爷坐在家里最好的躺椅上头一点一点打瞌睡,刘三拿下午破的篾条编筐,春花娘纳鞋底子,小的们则逮猫尾巴玩。大家忙着手中活计,嘴巴也没闲着。
刘三和春花娘低声讨论着今年地里该种什么,想着去年的好收成,心里第一百遍想再购置田地,增加粮食收入。两人同时想到那一百两银子,盘算着尽快将铺子转租出去,然后出去打听谁家要卖地。
春雪不怀好意地盯着大花猫,眼疾手快,一把逮住猫尾巴,将猫提在空中。猫早惯了这种游戏,四脚缩着,爱动不动地。
春月向娘告状道:“娘,你看三妹,又耍猫!不是说不能逮猫尾巴么,把骨头架子弄散了,猫就死啦!”
春花从小桌子上抬起头笑道:“春月,大哥莫说二哥,两个差不多!去年你不是最好逮猫玩吗?”
王成才睁开左眼看了一下,闭上,继续打瞌睡。
春月理直气壮地道:“我是妹,不是哥!姐姐你比喻错啦!”
刘三偏头笑道:“娘子,你看春月,就她歪歪道理多!”
春月不依道:“爹,我说得对嘛!真要说,也要说成二妹莫说三妹嘛!”
“不通,不通!”
春花放下铺子规划图,看了看爹娘,又看了看打瞌睡的外公,站起来端了小椅子,放在外公脚边坐下,摇了摇他,道:“外公,我跟你说一件事!”
王成才半睁开右眼,寻问地看了春花一眼。
春花忙道:“外公。我们家要开铺子了!”
王成才睁开双眼,“哦?”
春花娘连忙截住话,喝道:“春花,你外公要睡觉,走远些!”
王成才皱了眉头看她,春花娘忙闭口不言。
春花心想还是老太岁威风呀!在王成才的示意下,春花将得银子、租铺子以及铺子的前景她的打算说了一遍。
听完后,咪着眼,半响,王成才又睁开眼。精光闪烁,道:“比起转租铺子,自已做做生意未尝不可。”
春花笑道:“外公。还是你有眼光!”
春花娘反驳道,“爹!我们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做生意呀?”
王成才一锤定音,“世界上哪样事不是从无到有的?慢慢来嘛,先试营业一个月看。投石问路,损失点钱并没什么,就当给你姑娘练手。”
春花姐妹睡后,春花娘不由埋怨道:“爹,我和三郞都商量好了,这几日找中人转租铺子。分文不投净赚银子。何乐而不为?给春花折腾一个月,就要少一个月入息呢。”
王成才拈须叹道:“鼠目寸光!菊儿,说起来。你是早慧了,十岁时,你在干嘛?打理家务,侍奉老人,贤良淑德。很不错了吧。可花儿在干嘛?养家糊口,做大事!挣多少银子不稀罕。光是那种水稻的法子,我就服她!造福多少人,得多少利,难道你们看不见?还有那些吃食发明,这孩子从小与众不同,心思怪异,说不定这次就能折腾出什么好东西来。而且那钱不是她自己挣的?成功是本事,失败了长智,你们都不亏。”
春花娘嗔道:“爹,我们可不是那自私的人,推脱责任,让个娃儿承担后果!”
刘三眼睛笑成咪咪眼,“我就说我闺女八字生得好!以后有大出息呢。”
春花娘看在王成才的面上,才没吐槽,就你那三脚猫的算命功夫,还八字好,那八字是哪个字你到底知道不知道哟。
刘三夫妇如果不是开通的人,就不会让春花姐妹读书习字,家事更不会有她们置喙的余地。虽然明知和农人普遍教养女儿下地种田操持家务的方式不同,但他们舍不得宝贝女儿做那愚昧无知的村妇,读点书认字总比大字不识好,不管以后会怎么样,能在娘家多享福就多一天,不能像他们两个,简直一天童年时光都都没有。
刘三夫妇被逼无奈,心里只好默认春花胡闹,但面上无论如何也作不出欣喜的表情来。
客没请,鞭炮没放,只在门楣上贴了张红底毛笔字——刘三木器铺,刘家的铺子就算正式开张了。
春花娘从点心铺子回来,看到女儿正在墙上贴糙纸图,“春花,要不,还是点串鞭炮燃燃?”
春花坐得直直,提在样品桌上写字,闻言笑道:“娘,不是你说不燃鞭炮,怕费钱么?”
“哼!”春花娘坐了坐,忍不住又问,“花儿,你既不请客,也不挑吉时放鞭炮,这样有谁知道我们铺子开张啊?”
“不是让你们出去逢人便说,刘三木器铺开张,欢迎光临么。这就行啦。”
刘三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怎么还有!你师傅到底给我家做了多少家具?得花多少钱呀!”
木头嘿嘿的声音传来,“东家,不多,不多!每样只有一个,一套吃席面的桌椅、一个半人高厨柜、一个雕花衣柜、一个铜镜妆台、一个扶手摇椅,一个婴儿床,都是崭崭新漆得滑溜溜的好东西……”
春花娘眼睛瞪得比牛眼大,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春花忙求饶道:“娘,娘,挺住,挺住!不是说都依我么!这些东西没花几两银子,都是样品、样品!钱花了,东西还在呢!有用,有用!就当提前办嫁妆呢!”
春花娘喝了几大口茶水,心想反正都这样了,钱不在,东西在,没白瞎,缓下气,狠狠掐了春花的腮帮,“由得你!看把钱花光了,你还折腾什么!老娘不管了!”
春花连忙拉住娘,“娘,你不管谁管呀!别生气,别生气!我不是怕你们不同意才自作主张订家具嘛。你想想,一个木器店没有几个样品,谁会上来没东西呀?”
刘三几大步走进来,吼道:“那也不能买这么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多,过的桥比你走的路多,我活了几十年,还从没见过哪个木器铺摆设这么多东西的!这不浪费钱么!说,你手上还有多少私房钱没交出来?”
春花讪讪地道:“买了家具,没几个钱儿了。”
刘三夫妇黑着脸要春花承诺不准再藏私房钱。春花只好朝停下来贴糙纸画的春月使眼色。姐妹们聚拢一起,嘴里只撒蜜似地和父母歪缠。一家子闹得不可开交。
赵木匠介绍刘三铺子唯一伙计木头的声音传来,“老人家,这是我们铺子的样品,还没搬进去,不能坐呢。”
一个老头的声音传来,“椅子,不是拿来人坐的吗?打量我是个老人家,没有帮手,就不给好脸色哟?”
春花一家不吵了,忙走出去看。
一个七十多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整个人陷进摇椅中,脸上带着享受的笑,双脚翘在空中打抖儿,乐颠颠地前后摇晃,像坐翘翘板似地。
春花瞄了刘三一眼,心想要是老爹老了,肯定和这个趣老头一个样。
刘三沿着摇椅看了一圈,点头问道:“花儿,椅子是你设计的?以前我在外省倒是看到过一个,不过个头只有这椅子的一半,底部弧线也没这么弯曲,摇不到这样高。”
春花笑道:“摇椅就是要摇得起来,才算有趣呢。冬天躺着睡觉,热天躺着晒太阳,大人小孩都爱呢。不过造价有点贵,比普通椅子要贵三倍。”
围观的人咂舌,“三倍?好贵呢。可以好几个椅子啦。”
春花娘自来熟,解释道:“不贵,不贵呢!你看看这大小,比普通椅子大三四倍啦。用料好,实打实通身的松木,乡下柏木怎么比得上?做工又精,你们看,多结实,经摔打,用上几十年都可以!说起来,这价钱还是便宜的呢。”
春花暗笑,她老娘别的不行,嘴上唬人的功夫却是一流的。
旁人皆摇头笑,“再不贵,价格也高呢。可买不起。看看倒可以。”“你这铺子东西都好,不过好贵呢。”“卖不卖木桶?梿枷?扁旦?”
春花将红底告纸贴在大门右边。那摇椅上的老头念道:“本店主营室内家具:床、塌、衣柜、橱柜、桌椅。可订制嫁妆,包你满意。”
春花朝人群道,“各位公公婆婆伯伯伯娘,我店专门出售各种室内家具,包括床、衣柜、桌子、椅子,就是洗澡桶、恭桶也是有的。造型美观,样式独特,只此一家,绝无第二!特别承接各种婚嫁用品,欢迎各位前来购买。”
春花娘忙道:“你们看这些家具的样子,是不是从来没见过?样子好看新潮,价格又不贵。请到里面来看,墙上挂了各种图片,你要什么东西,我们就给做什么东西!”
围观人众纷纷入店观看,那一张张粗糙却形象的立体家具图引得人们啧啧称奇。
春花又道:“各位,如果你们介绍了亲朋好友到我店买了东西,将有惊喜送给大家!”
大家皆问是什么。
春花笑道:“视情况不同,给介绍费!如果买了一两银子的家具,我将给予介绍人十文奖励!”
人群默了,心里却炸开了锅!还给介绍费?市面上确有专业的中人,求他办事是要给中人费的!他们可从来没想过自己有获得中人费,哦不,介绍费的一天啊,这太稀奇太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