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宗玚的突然死亡,纯属意外。
那年的仲夏时分,因为天气太炎热,太子到太液池边乘凉,是夜池边湿滑,太子行动不便,结果一步不稳,不慎滑落池中,燕王宗瑶恰好路过,十五岁的男孩跳进湖里,奋力想救起哥哥,但最终体力不支,若不是几个太监结伴搭救,连宗瑶的一条性命也得葬送池中。
得知此事,宗恪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十岁。
长子意外死亡,这让宗恪心中产生了强烈愧疚,不久之前他还想着要废掉储君,谁知没过几天,孩子就陈尸于他面前,他虽然与前妻感情不和,宗玚又一直是这样冷淡的脾气,不讨他喜欢,但孩子毕竟是他的亲骨肉……
宗恪心中悲痛,不肯进食就寝,宗瑶就日夜陪伴在父亲跟前,劝父亲尽量想开一些。男孩还边哭边说,如果不是他最后手臂没了力气,太子哥哥一定能被他救起来。这都是他的错,爸爸也不要去责怪太子身边的宫人,要怪就怪他吧。
宗瑶这番话,让宗恪难过又安慰,长子虽然不幸遇难,好在,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活下来了,这让他不至于太绝望。而且因为宗瑶小小年纪,竟然不怕危险跳下水去,救比他大那么多的哥哥,宗恪也更加重视他,认为他有勇气,有担当。
也因为宗瑶这次不顾性命的义举,朝中很多太子党官员转了方向:反正太子也不在了,燕王又如此仁义,“至诚纯孝”,自己又何必给皇帝添堵、硬着脖子不转弯呢?
于是就在当年,十五岁的宗瑶,最终被宗恪确立为太子。
风波平息。所有人都安心了,宗瑶是如今正宫皇后所出,而且为人又很不错。就算遇见曾经的先太子党人,他也一样恭谦有礼,尊敬有加。不因为旧事而嫉恨对方,因此这样一个结果。几乎没有人不满意,就连宗恪都暗想,也许这就是老天的安排。
但是那一年,却发生了一件让阮沅极为不悦的事。
先太子身边曾经有两个贴身的宫人,一个叫绿爻,一个叫红离。这名字是先太子取的,从名字的古怪。就可以瞥见这男孩性格的与众不同。
当初太子溺亡的时候,两个宫人都在身边,虽然后来太监们看见在水中挣扎着的燕王,但是真正目睹太子落水一幕的,只有她俩。
这两个宫人,绿爻在太子溺亡的次日悄悄自尽,原因不详,不知是太伤感,还是惧怕皇帝的惩罚。红离则因为燕王的哀求,最终没有受到皇帝的惩罚。据燕王说,太子哥哥性情一向古怪,去湖畔乘凉不许宫人跟着,嫌人都跟在身边。挡住了凉风,所以当他滑落池中时,宫人们虽然看见,却来不及赶过去。
对此,宗恪没有怀疑,即便宫人们就在身边,十几岁的柔弱少女,又不会水,要怎么去搭救一个落水的残障青年呢?
但就是这个红离,先太子故去没有多久,就被察觉怀有了身孕。
这下子,身为后宫之主的阮沅不由伤感,她还以为孩子是宗玚的,这样一来,这遗腹子岂不是皇太孙了?
仔细查问之下,结果却让阮沅大吃一惊:孩子竟然是宗瑶的。
得知这一消息,阮沅差点疯掉!
“……怎么可能?!”她愕然无比,“阿瑶才十五岁!”
跪在底下的红离,沉默不语。
阮沅旋即把儿子叫来,质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料宗瑶微微一笑,承认孩子的确是他的。
“你疯了?!”阮沅快抓狂了,“你怎么做出这种事来!”
宗瑶却仍旧微笑,好像这问题一点都不严重:“妈妈,你还在把我当小孩么?我已经十五岁了,父皇十五岁的时候,已经继位了呀。”
阮沅抑制住颤抖,好半天,她才说:“年龄先不提,可是阿瑶,红离是先太子的人……”
“这我知道。”宗瑶满不在乎地说,“太子哥哥在的时候,我就喜欢她了,我和红离的事,太子哥哥又不知道。”
这事儿棘手了,阮沅无法处理,只得告诉了宗恪。
宗恪听了也很吃惊,他没想到孩子才十五岁,就给他捣鼓出一个孙子来。
但是后来一想,他又觉得这没什么了。
“阿沅,你别再把阿瑶当小孩了。”他笑道,“就算是中学生,谈恋爱的也不在少数啊。”
“可这不是谈恋爱,他们都越轨了!”
宗恪更笑:“老古板,你这是文革思维么?阿瑶既然喜欢那女孩,俩人两情相悦,有了孩子,这不是很正常的事么?反正生米煮成熟饭,我们承认就是,我倒是蛮开心的,可以早早看见皇太孙了。”
阮沅错愕,她没想到宗恪竟然完全不打算惩罚儿子,但是后来想想,阮沅也只有叹息:她的思维还停留在现代社会里,她还以为宗瑶在上中学呢,在这边,在皇宫里,太子与宫女有了孩子,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数月之后,红离生下一个女孩,孩子很像祖母,容貌极美,稍微长大了一点儿,脾性也和她父亲一样,很会讨好人,宗恪十分喜欢,后来便封她为昭谊郡主。
朝中渐渐平静下来,南方叛乱早已平定,西北鹄邪王的危害,始终没有成气候,如今国泰民安,储君之事虽然一波三折,最终也定了,看来看去,似乎再没什么好愁的了。
但就在这表面的平静中,却渐渐生出一种流言来:先太子不是意外死亡,先太子的死,与当今太子有关。
这流言起初,还只是以一种细微的、不易察觉的状态传播着,后来,流言愈发壮大,竟然传得有模有样,有说先太子死之前就有预感,觉得自己活不久,也有说,其实先太子当日是与太子结伴去的太液池,太子眼看着哥哥落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跳进去假装施救……
这谣言,越传越广,终于传入了宗恪的耳朵。
皇帝大怒,一定要彻查谣言是从哪里出来的,就这么查来查去,最终,目标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赵王世子宗琰。
原来,先太子与宗琰一向交好,在他死亡之前的一段时间,宗琰常常被传入宫,与先太子密谈。据宗琰所言:先太子对自身的命运,始终保持着一种强烈的悲观和绝望,他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从丧失了父皇对他的宠爱开始,先太子就嗅到了这股死亡的味道。
“如果未来我死了,那一定不是意外。”先太子这样对赵王世子说,“我的死,必然和燕王有关。”
然后,说了这话没有五天,宗玚就死了。
赵王世子因为得到了死者这样的遗言,心中便存了猜疑,整件事情,他虽然没能目睹,但宗琰不相信燕王的说法。先太子死亡之前,因为日夜思虑担忧,身体变得非常差,骨瘦如柴,因为常年在先太子身边,也曾亲手帮助宫人服侍太子,宗琰知道,太子那段时间,体重轻如薄毯。
而燕王宗瑶,虽然当时才只十五岁,但个头却很大,膂力过人,强壮勇猛,他的功夫是皇帝亲授。平日的武功比试中,那几个十七岁的宫廷侍卫根本不是燕王的对手。而且宫里谁都知道,宗瑶是会游泳的。
这样的宗瑶,要说体力衰弱、救不起哥哥,可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但是,传播这样大逆不道的谣言,依然是皇帝无法容忍的,赵王世子很快便被锦衣卫抓了去,然而谁也没料到,经过一夜的严刑拷打,宗琰竟死在了牢中。
锦衣卫向外公布的死因是畏罪自杀。但实际上,真相没能成功被掩盖:宗琰的尸体惨不忍睹,很明显是用刑过重,拷问之人下手太毒,才最终致人于死地。
这其中,就不得不谈一谈锦衣卫的问题了,因为在现代社会发生了某种意外,姜啸之没能再回到这边来,他原先的职务也就产生了空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人选,宗恪一直举棋不定,在这种时候,太子就主动请缨,要求来管理这个机构。他说反正每天都闲着,没事情干,爸爸最好给他派点活儿,自己也好锻炼锻炼。锦衣卫是跟在皇帝身边的军队,别人信不过,宗恪难道连自己的儿子都信不过么?而且他可以从这儿入手,慢慢了解朝政,熟悉官场运作,这些事情,光是坐在书斋里读书,是不可能学得会的。
孩子这么说,宗恪也就答应了,但阮沅却不同意。
本来这是阮沅十分不情愿的事,就算完全不了解里头的内幕,光是看电视电影,她也知道锦衣卫、镇抚司这些机构,是多么黑暗的地方。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变成一个特务头子。
宗恪对此却不以为然。
他说,宗瑶往后是要坐他这个位置的,皇宫不是无忧宫,难道要让孩子一直呆在人性的光明面,从来不去接触黑暗的东西么?那往后登基了,他又要如何处理朝中事务?难道人性的黑暗,是他不想看,就可以不去看的么?
就算是免疫,也得先打一针。
所以最终,宗恪答应了太子的要求,将锦衣卫交给了太子。
然后,换了新领袖的锦衣卫,所办理的第一桩案子,就是“赵王世子诽谤先太子及太子案”。
再然后……
赵王举兵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