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厉婷婷的情绪低落了很久,她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任何人,虽然照常上班,也照常做饭,但每天都是早早出门,晚餐之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锦衣卫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虽然他们并不知道那天晚上的细节,只知道发生了刺杀案件,皇后差点受伤。
真正受伤的是姜啸之,左臂包扎了纱布,好久都不得劲。
萧铮没有同他们一起回来,姜啸之和厉婷婷说,他去追查另一条线索了。
“那,施茜她人呢?”厉婷婷终于忍不住问。
姜啸之垂下眼帘:“死了。她想杀萧铮,不过……没得手。”
厉婷婷忽然觉得没来由的一阵痛楚,虽然施茜害过她,让她差点陷入不白之冤,但是想到人已经死了,而且她也不是幕后最大的指使,按照姜啸之的话来说,施茜是一颗过了河的卒子,这么一来,厉婷婷对她的怨恨也就不那么强烈了,再一想到,施茜竟然死在萧铮手里,这让厉婷婷觉得很痛苦,更糟糕的是,她都不知道这一场惨剧过后,自己究竟该去恨谁。
半个月之后,萧铮回来了,看那样子,他一无所获。
很罕见的,这位平日里永远朝气蓬勃的都指挥佥事,也陷入到漫长的沉默和低潮中,他变得很少出门,开始长久的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萧铮的房间甚至都没有床,那儿像个化学实验室,到处都是装香料的瓶瓶罐罐。谁也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干嘛,但是锦衣卫们都明白,萧佥事最近心情很不好。
从未有过的低气压,笼罩了这栋房子。偶尔游迅开个玩笑。说哆啦a梦是不是因为打喷嚏,掉了一颗螺丝钉。游麟就赶紧呵斥住弟弟,叫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开这种无聊玩笑。
兄弟俩是在厨房帮忙时说的这番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落在了厉婷婷耳朵里,她忽然心里一动。
厉婷婷伸手摸了摸。施茜给她的那串金项链,还在她的脖子上。不知为何,厉婷婷一直没有取下来。
施茜在生前,曾经拜托她把金项链交给萧铮,但出于某种缘故,厉婷婷没有帮她办这件事。她并不是因为痛恨施茜,所以才不履行承诺。
她是不知道该如何与萧铮谈起施茜,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语气,什么表情,在那个男人面前说出这个名字。
夜晚,厉婷婷坐在灯下,久久抚摸着那条金链。冰冷的鸡心坠垂在她的手里,沉甸甸的,像一颗死去的心。
这毕竟是人家的东西,厉婷婷叹了口气,就算自己再怎么不愿意面对,她也得找机会把它交给萧铮。
等了两个礼拜。某个晚上,厉婷婷终于找到了机会:萧铮从外面回来,独自在厨房里煮茶。
厉婷婷下楼来,她走到厨房那张长桌前。坐下来。
“萧铮,咱们可以谈谈么?”她轻声问。
萧铮有点意外,他点点头,转身把冲好了的茶杯放在桌上,在厉婷婷对面坐了下来。
“皇后有什么事?”
厉婷婷犹豫片刻,她从脖颈上,取下金链。
“有一样东西,是人家拜托我交给你的。”她低声说着,将金链放在萧铮的面前。
目光落在那条金链上,萧铮的瞳孔一缩!
他认出了这金链!
“……施茜她,就是,出事的那天傍晚,拜托我把这东西给你。”厉婷婷挣扎着,说出了那个名字,“很抱歉,我拖拖拉拉这么久,都没拿出来。”
萧铮垂下眼帘,过了一会儿,他竟把金链推了回来。
“我不想要。”
厉婷婷吃了一惊!
“我不想再看见她的东西。”萧铮静静道,“我也不想再想起这个人。”
他的语气那么平淡,泪水却迅速浮上了厉婷婷的眼睛!
“你别这样。”她轻声哀求道,“人已经死了,不管她有多对不起你……”
萧铮抬起眼睛,平静地望着厉婷婷:“皇后,我和她之间,不存在什么对不起。”
“……”
“她早就知道这结果,我也知道。”萧铮继续说,“彼此都心知肚明,没什么可怨恨的。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我不想再被从前的事情拖着、不断去想起。对我而言那没有任何意义。”
他拿起金链,将它轻轻放在厉婷婷面前。
“这金链,您拿去吧。如果您也不想看见,那就变卖掉,任何价格都可以,送人也可以,甚至扔掉――臣没有异议。”
厉婷婷的胸口被什么卡得难受,她不由想起了施茜的话:萧铮是个任何人、任何事情都无法阻拦的赌徒,他只会不断朝着他的目标去,谁都不能拦住他,让他停下来……
“可是,她和我说,这东西对你而言很重要。”厉婷婷忍住眼泪,她抚摸着那条金链,“施茜说,这里面藏着哆啦a梦掉了的那颗螺丝钉。”
萧铮的脸色陡然一变!
“她说什么?”
厉婷婷一怔,抬头看着他:“她说,这东西很重要啊,她还说这里面藏着……螺丝钉……”
萧铮一把抓过那金链,仔仔细细打量着它,他的手抓着那硕大的鸡心坠子,又掂量了一下,脸上的神色愈发显得不同寻常。
厉婷婷被他这怪异举动给弄懵了,她正想发问,却见萧铮转身出了厨房,片刻之后,他拿着一个台灯回来,把台灯放在桌上。
台灯打开,桌上被照得更加明亮,厉婷婷这才看见,萧铮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根针!
厉婷婷大气也不敢出!她盯着萧铮的手,看着他,小心翼翼将那根针钻进金项链的鸡心坠子!
“果然,不是实心的!”男人紧张得声音都古怪起来!
他的动作更加小心谨慎,针头在鸡心坠子上划出一道划痕,弄破了外头包着的金属。萧铮的手指微微带上内力,针头慢慢划开鸡心坠子,露出了里面藏着东西。
那是一颗灰白色的骨头一样的东西。
厉婷婷不认得那是什么。但她却能看见,萧铮激动得双手都在发抖!
他将那枚骨头一样的东西,放在了厉婷婷面前。
“皇后。请允许臣向您介绍,这就是遗失了二十年的国宝!护国寺窥空大师的那枚舍利子!”
厉婷婷完全惊呆了!
台灯下。两个人,目瞪口呆望着那颗舍利子,一时间,谁也没出声。
“为什么会在这里?!”厉婷婷惊讶得声音都变了,“为什么会在施茜的项链里头?!”
萧铮默默注视着那枚舍利子,然后,他缓缓开口道:“皇后。您还记得当年,这枚舍利子是如何遗失的么?”
“呃……好像是被人抢走的。”厉婷婷艰难地说,“是……是鸿胪寺卿杨炯。”
萧铮点了点头:“是他。当时,华胤被我大延的四十万大军围城,旧齐鸿胪寺卿杨炯冲进护国寺,逼着好友澄鉴法师交出舍利子,他不肯让舍利子落在我们狄人手里,一定要带走这枚国宝。澄鉴法师坚决不肯,他不愿让舍利子离开护国寺。他向杨炯保证,自己会用性命守护舍利子。决不让狄人毁掉它。可是这位鸿胪寺卿不肯听,定要带走舍利子。争夺之下,澄鉴法师被杨炯所伤,杨炯趁着兵荒马乱。抢走了舍利子,逃出了华胤。”
厉婷婷点了点头:“这件事,我知道。”
萧铮吸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杨炯带着窥空大师的舍利子逃到了南方楚州。然而舍利子到底该安放在何处,却成了旧齐各派争论不休的议题。争论发展到后来,就变成了自相残杀,谁都想把这枚无价之宝夺到自己手里:有了它,也就有了和朝廷谈判的资格。当今圣上与太后笃信佛教,不可能任凭窥空大师的舍利子漂泊在外,不得宁静。后来臣听说,杨炯就在这纷乱的抢夺之中被政敌所杀。从那之后,舍利子也就下落不明了。”
“可是,它现在怎么会在这儿?!”
萧铮停了停,他抬起眼睛来:“不知皇后是否听说过,这位鸿胪寺卿后来在楚州,有了一个女儿。他给这女孩取名叫杨斯倩。”
厉婷婷听到这儿,一怔!
杨斯倩?
“难道说,施茜就是……”
萧铮点点头:“施茜就是杨斯倩,施茜的生父,就是当年夺走舍利子的鸿胪寺卿,杨炯。”
谜底到此时才被揭穿,厉婷婷被剧烈震撼了:没想到这一切的底下,竟然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施茜的身份了?”她试探着问。
萧铮轻轻点头,目光落在那枚舍利子上:“臣知道,舍利子在她身上,臣也知道她是什么人。但是臣和侯爷都不敢轻举妄动,舍利子是国宝,两千年的颠沛动荡,五枚舍利子,到如今只剩下这一枚了。若它再有个三长两短,臣万死不足以谢罪天下。”
“所以,尽管知道是陷阱,你们也得带着我去度假,是么?”厉婷婷语气苦涩。
萧铮没有出声,算是默认了。
“我不会怪你们。”她微微叹了口气,“拿回了舍利子,做什么牺牲都是值得的。”
萧铮听她这么说,双眼闪烁出感激的神色:“多谢皇后,能宽恕臣的欺瞒之罪。”
厉婷婷垂了垂眼睛,低声道:“这么说,把项链交给我的时候,施茜就知道她的死期到了。”
萧铮沉默的低下头去,凝视着那条金链。
“她叫我‘记得亲手把螺丝钉还给哆啦a梦’,她在那时候,就放弃了这枚舍利子。”厉婷婷轻声说,“萧铮,她早知道她杀不了你,她明知道这结局,还是把舍利子还给了你。”
厉婷婷没再说下去,她转身悄悄出了厨房,因为男人脸上的表情,让她不忍卒睹。
一个礼拜之后,萧铮从华胤回来,舍利子被送归了护国寺,重新回到了它暌违二十年的地方。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萧铮似乎又恢复到往昔的活泼里。只是,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频频外出,夜不归宿。
每个礼拜六,他依然会守在电话机跟前,等着越洋女友打来的电话。但是从那之后,厉婷婷就再也没有想要去恶作剧的念头了。
每个周六,当她偶然下楼来,路过客厅时,厉婷婷都会听见萧铮温柔的喁喁私语,他依然在和那位回不来的女友倾诉衷肠,那一刻,这男人总是会用无比温存的语气,对着他看不见的情人,诉说他的寂寞凄凉,还有他漫长的孤独。
每每此时,厉婷婷都会忍不住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