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第二章
作者:youyu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初春,虽然空气还没有暖和过来,但庭院里的树木却早已成阴。

  庭院里没有一丝风,整个世界不可思议地平静。一位盘着发髻的夫人优雅地摇了摇手里的扇子,耳鬓的几缕浅发被轻轻扬起。她偏偏头,视线落在不远处,那里有一点小小的白色,蹲在开繁了的桃花树下。

  「娘——」小小的白影朝她跑来,手中捧着飞落的花瓣。她从孩子手中接过花瓣,捧到鼻子下嗅了嗅,轻声道:「好香啊……」

  「是啊。」小白影天真地眨眨眼说,「不仅是气味,颜色也很漂亮呢。」

  「是啊,好漂亮的颜色……像血一样红……」

  孩子仰起头,不解地说:「桃花是粉红色的啊。」

  她摇摇头,直直地盯着那捧花瓣说:「是殷红的,是血的颜色是血的颜色……」她紧紧捂住了头疯狂地喃喃念叨着。

  「娘——娘——」孩子拉着她的胳膊不断地摇晃。她抬起眼摸摸孩子的头说:「凌楼,凌楼……你要报仇……为娘报仇,为岳家报仇……」

  「我……」岳凌楼刚一开口,母亲的身体就被一柄长剑刺穿!红血不断从胸前涌出,汩汩作响。

  「娘——」岳凌楼大叫一声,同时感到一股温热的血液从天而将,缓缓抬头,父亲断掉的头颅滚落下来!

  那一瞬间,世界开始坍塌。起风了,扬起掉落的花瓣盘旋满天。恍惚中睁大了双眼,这次岳凌楼看清楚了,终于看清楚了。那是红色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红色的,嫣红的像血一样的颜色……残忍的刺眼……

  ……

  岳凌楼猛地睁开眼,望着头顶的仓棚,急促地呼吸着。又被魇住了,从小到大,那个梦不知道出现了多少次。每次都结束在一片血红之中,母亲那怨念的眼神深深印刻在脑海里,强烈的意念仿佛要同化自己的思想。

  常常会想,也许母亲并没有死去,她在死前的一秒和自己融为了一体。母亲的名字是从耿原修口中知道的,「情儿……情儿……」每次那个男人都用悲情的声音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有一段时间,真的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名叫慕容情的女人。

  岳凌楼坐了起来。他已经睡了整整一夜,现在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本来只打算假眠一会儿,但没想到自己会睡得那么沉。想起身下床,才发现自己的手正紧紧抓着床单,拧作一团,用力太大,以至于指甲都掐入肉里。

  因为那个梦,十年来不断重复着的梦……岳凌楼按住胸口,沉默着,即使已过去十年,但那仇恨却一直伴随着他,一步也没有离开。总有一天,耿原修,我会让你知道亲人被夺去的痛苦,失去一切的痛苦。你从岳家夺走的一切,我要你加倍偿还!

  岳凌楼披上外衣,走到窗边,突然发现江面的景色起了变化:「糟了,谁把船开走了!」

  看见滚滚向后流去的江水,岳凌楼胸口一阵恶心,头也跟着晕眩起来。按住太阳穴,身体蜷缩在墙角,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就不上来了。」

  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是尹珉珉的声音。岳凌楼已经对这声音非常熟悉了。

  「该死!难道他们擅自把船开走了?」岳凌楼正欲冲出去骂他们一顿,但船突然颠了一颠,岳凌楼立刻捂住了嘴,觉得胃里的东西一股脑往上漾了起来。走一步就会头晕,果然还是不应该坐船的。

  「你已经醒了?」这声音近在咫尺,岳凌楼摁住心口,抬头看到的竟是江城。江城一边把岳凌楼扶起来,一边问道:「你晕船吗?那就先上chuang休息一下吧,等习惯后慢慢就好了。」

  岳凌楼看到江城,心里明白一点了,问道:「是你让他们上船的?」

  江城点头说:「那日我在客栈被暗器所伤,西尽愁救过我一命……」这事是西尽愁自己告诉他的,但却把尹珉珉发暗器的这个环节给跳过了。

  不想跟江城谈论西尽愁的事情,岳凌楼转移话题问道:「那你又是找谁开的船?」

  「我雇了附近的几个船家。」

  「几个?」

  「十个。」

  闻言,岳凌楼立即颦紧双眉,手一挥道:「把他们全都杀了。」

  「啊?」江城一个大张口,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啊什么啊?照我的话去做!」岳凌楼缩回了床上,盖好被子后又补充道,「这么一个荒凉的渡口,一年到头接不到几个客人,怎么会突然冒出来那么多船家?是一伙歹徒倒有可能……」

  江城呆呆地说:「不会吧,我看他们都挺老实的。」

  「你看他们老实?」岳凌楼冷笑一声,「是他们看你老实还差不多。你不先下手,到了晚上,你就知道惨了。」

  「不会吧……」江城还是不太相信,「一伙小歹徒怎么敢打天翔门的主意?」

  天翔门的这艘无人镖船,停靠在渡口数日,船上食物俱全,却没人敢去碰一下,只因为桅杆上挂着的那面天翔大旗。只要是听过天翔这个名号,知道天翔门不太好惹的,都不敢贸动。

  岳凌楼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他的头越来越晕了,也懒得跟江城多说。话都讲到这个地步了,江城你如果还不听就怪不得谁了。

  见岳凌楼不说话了,江城带上门走出房去,心里暗忖着:「即使他们是一伙歹徒,不过只是乌合之众罢了,我以一敌十也游刃有余。但如果他们只单纯的是船家而已,那我岂不是滥杀无辜?」

  想到这里,江城决定采用『敌不动,我也不动』的战略,看看情况再说。

  ◆◇◆◇◆◇◆◇◆◇

  天翔接镖船的底层仓房内,一个玄衣男子正在擦拭着一柄长剑。剑锋呈银白色,即使在这光线黯淡的仓房内,从剑刃上散发出的光亮依然明晃晃地刺眼。玄衣男子擦得很仔细,仿佛仪式一般,因为他马上要手刃的仇人——是他的同门中。

  「喂!」仓房口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玄衣男子抬起头循声望去,紧抿双唇一语未发。他不想跟眼前的人说话,他冒充船家并不为杀人劫财,而是要杀人报仇。

  仓房口的声音再次响起,越来越近,来到玄衣男子的身边:「你在这里擦剑干什么?反正呆会儿都要弄脏的。」

  玄衣男子站了起来,让来人清楚看到他的脸。来人愣住了,警觉道:「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玄衣男子冷笑一下,握剑向前猛一突刺,银剑刺破那人的胸腔:「真巧。我也不认识你。」

  话音刚落,剑被玄衣男子抽出。『啪——』一声闷响,尸体摔倒在底板上,胸前的洞口汩汩有血外涌。玄衣男子剑尖指地,未凝的血液顺着剑锋滴落。岳凌楼,江城,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害死了镖局的众多兄弟。今天,我谢秦要取你们两个的人头去见荆堂主……

  「你是天翔门的人,还是千鸿一派的人?」

  谢秦正欲走出底仓,却听到一个声音从仓外传来,循声望去,不见半个人影。他愠怒着低吼道:「出来!」

  下一秒,西尽愁出现在仓口。肩膀靠在门框上,背光望着仓底的谢秦,道:「不要叫我『出来』,我本来就没打算要躲。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是斗不过他们的。」

  谢秦冷冷地道:「拔你的剑。」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但阻碍他报仇的人都是他的仇人。

  西尽愁叹一口气道:「我并不想和你打。」

  谢秦道:「那就请你让开。」边说着边走上了通向仓外的阶梯,直直地往上走,甚至当他走过西尽愁身边时都没有斜瞥一眼。

  谢秦从西尽愁身边擦过,又走出几步。在这一过程中,西尽愁一动未动,仿佛专注地在听谢秦的皮靴踏在甲板上发出的『咂咂』声。面朝空空的仓房,西尽愁自言自语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听不听是你自己的事……」

  千鸿和天翔两派的纷争,本就和西尽愁没有太大的关系,所以他打算保持中立,两边都不帮。

  谢秦渐渐走远,他也知道仅凭一人之力难以杀掉岳凌楼和江城两人。但从他踏上这艘船起,就已打定了主意——即使同归于尽,也要为死去的兄弟报仇!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地按了按系在腰间的革囊,革囊里装满了火yao,他会在死前引爆……

  ◆◇◆◇◆◇◆◇◆◇

  「喂,傻小子,你过来。」甲板的一头,尹珉珉对着江城喊。虽然她对江城曾经绑过自己一天一夜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但看在江城让她和西尽愁上船的份上就暂且不和他计较了。

  边说着,尹珉珉边把手上的一包药抛上抛下:「你还愣着干嘛,我叫你过来。」

  被一个小女孩呼东呼西的,江城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于是站在原地不动对尹珉珉说:「你自己有腿,不会走过来吗?」

  一听这话,尹珉珉的火可是不打一处来。昨日她被西尽愁没良心地敲出了客栈,在街上无聊地乱逛时,突然良心发现跑到一家药坊里替江城抓了一剂解毒调养的药,现在正打算交给他,谁知他自己不过来,竟然敢叫自己过去。真是岂有此理!

  尹珉珉『哼』一声道:「懒得理你,死了算了。」说完便扭头欲走。

  但就她转身的那一刹那,她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她看见一名玄衣男子正提剑向这边走来。见那男子气势汹汹,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尹珉珉急忙闪道。

  谢秦从尹珉珉身边擦过,目不斜视,径直来到江城的面前问道:「认得我吧?」

  江城点头,他对谢秦的来意已经猜到几分。江城和谢秦虽然一个东堂一个西堂,但好歹两人都是在天翔门里呆了多年的人,彼此看对方很眼熟。没想到两人第一次说话,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江城在心里苦笑两声,手已按住了剑柄。

  谢秦见江城点头,冷冷道:「很好。拔剑吧。」

  江城正欲开口,一个『我』字只发了半个音,谢秦的银剑已经劈过来了!江城转身闪到谢秦的背后,剑拔出鞘。

  谢秦大喝道:「你想说什么话就留着到地府对你剑下的亡灵说吧!」说这句话时,谢秦就已转身又向江城刺出了七剑。顿时,甲板上只听得金属相撞的铿锵声,江城被逼得步步后退。

  半睡眠状态的岳凌楼听到动静,微微惊了一下,但他只当那是江城在对付那些妄想劫船的歹徒而未多想。

  这时,听到动静的那伙混上船的歹徒也提刀赶到了甲板上,见谢秦和江城斗得火热,为首的一人把谢秦当成了自己人,对他大吼道:「混小子!你跟他打干什么,要劫就劫上房的人。」说罢一招手,手下人就跟着他直冲上厢房去了。

  『砰——』的一声,上厢房的门被那首领一脚踢开。岳凌楼一惊,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张口就道:「好大的胆子!」

  那歹徒一伙共八人,全都闯了进来。但现在却都愣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们没想到住在这上厢房里的人,竟是个绝世美女。

  这是,一名站在首领身边的小卒道:「大哥,没想到我们今天艳福不浅,不仅可以劫财,还可以劫色。」

  看到那小卒令人恶心的嘴脸,岳凌楼在心里骂道:「小杂种胆子不小,敢打我的主意,你们还早了五百年。如果不是我头晕得厉害,定让你们全都死在门外,省得弄脏了我的地方。」岳凌楼的手已经抓住了藏在枕下的一把匕首。一二三四五六七八,默数着人数,随后颦起了眉,心想:「江城那个蠢物,难道只挡住了两个人吗?没用的东西!」

  这回岳凌楼可想错了,别说什么两个人,江城只挡谢秦一人就已分身乏术了。另外一个人是被谢秦杀死在仓房里的。

  那首领把刀垂放着,一边向岳凌楼走来,一边说:「小娘子,你若乖乖从了本大爷,我就保你不死。」

  岳凌楼不屑地笑道:「你若现在乖乖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就保你有个全尸。」

  那首领也笑了,大笑,他只当岳凌楼在硬撑嘴硬,又怎么能想到这个纤纤弱弱半天不敢下床的的人,可以让他立刻毙命呢?

  岳凌楼不下床是因为他不习惯这个摇摇晃晃的地板,他等的就是那首领的靠近。现在那首领的脸离他只有一尺,满脸堆笑,肥肉乱颤,岳凌楼把眼神撇开,他不想去看他。

  「你……」那首领说出这个字便停住了,动也不动。站在门口的那一伙歹徒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见岳凌楼从首领的手中取出了刀,可是首领还是一动不动。随后,他们听见岳凌楼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虽然你没有给我磕头,我还是留给你一个全尸……我,还真是仁慈……」

  话音刚落,那首领的身体直直向后倒去,『啪』的一声,仿佛整艘船都震动了一下。手下们呆若木鸡,他们这时才发现首领已经死了,死者瞪大双目,喉部有一条血痕,不断地渗着血——是被一刀破喉而死的。

  岳凌楼坐在床上,舞了几下从那首领手中抽出的刀,对着门口的小卒们笑道:「虽然是把烂刀,但对付你们却绰绰有余了。都过来送死吧……」

  小卒们刚死了大哥,又被这么一激,哪有不怒的道理,他们认为:刚才大哥的死是由于疏忽,现在他们七个人一起上,绝对不会失手。

  见小卒们都冲过来了,岳凌楼笑笑道:「叫你们受死就受死,还真是听话。」

  横刀架住劈向自己头顶的刀锋,岳凌楼抬眼扫视了小卒们一圈后道:「不知死活!」倒身一个扫腿,那七人全都被他扫飞在地,半天爬不起来。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江城陷入了苦战,他的右臂在不久前才受过伤,到现在还未能自由活动。再加上谢秦是拼死一战,节节进逼,江城的前额已经汗水涔涔。突然,只听『锵——』的一声,江城的剑已脱手,失去平衡的他摔倒在甲板上,剑被震飞出去。

  谢秦的剑又向他刺了下来,江城暗叫一声道:「完了!」扭头一偏,本以为自己已人头落地,但只听『嚓——』一声,谢秦的银剑竟从他的鼻尖划过,插到了甲板上,剧烈震动着龙鸣不绝。

  江城一怔,谢秦一心想制自己于死地,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手下留情?这时,一滴红血滴落在江城眼前,江城抬头一看,只见谢秦正用左手捂住右腕,鲜血顺着他的手臂滑下。不远处,站着尹珉珉,谢秦瞪着尹珉珉道:「暗器伤人,果然是女人的手段。」

  ◆◇◆◇◆◇◆◇◆◇

  上房内,岳凌楼还在等着那七名小卒爬起来,但却没人能再爬起来了。岳凌楼平和地说道:「我需要三个人开船,所以你们把刀捡起来,然后决定哪三人留下来。」言外之意就是,我要你们自相残杀,然后活着的三个人就为我做事。小卒们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动一下。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难道就不能七个人一起留下来吗?」

  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小卒们有谁敢说这种话?这船上有胆子跟岳凌楼讨价还价的人,数来数去,也只有一个人罢了。于是岳凌楼笑道:「不可以。」

  西尽愁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站在门口摇头道:「你还真是残忍。」

  岳凌楼道:「我倒觉得是你太仁慈了。」

  这时候的两人,怎么能想到,这船将会在下一瞬间化为乌有呢?

  ◆◇◆◇◆◇◆◇◆◇

  甲板上,谢秦一把扯下革囊,朝地下仓扔去,随后打起了一个火折子。江城和尹珉珉都望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谢秦站在甲板上,大喊道:「岳凌楼,你给我听好。你用zha药炸死了我天翔镖局数百名兄弟,我今天也让你尝尝被炸死的滋味!」说完,谢秦把火折子扔向装有火yao的革囊……

  听到吼声后,岳凌楼愣住了,他没想到天翔镖局的人也混上了这艘船。没有时间多想,只听得『轰隆!』一巨响,那气势仿佛连天地都可以劈成两半。岳凌楼只觉双耳一阵轰鸣,浓浓升上来的黑烟模糊了他的视线。

  岳凌楼放火箭炸掉千鸿一派总舵的时候,他是站在围墙外的安全位置的,所以对当时围墙内的情况并没有体会。但是现在,他总算知道那些被炸死的人死前的感受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所谓的报应么……

  ◆◇◆◇◆◇◆◇◆◇

  「凌楼……报仇……要报仇……」是谁的声音?好远好远……娘?娘……是你吗?

  「凌楼,好孩子……你越来越像你娘了……」这个声音……耿原修?

  「凌楼……哥哥……」常枫?

  「你知道你会害死多少人吗?」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西尽愁,你好讨厌……

  「岳凌楼!把你的命偿来!」「去死吧!死吧!」「我也要你知道被炸死的滋味!」死吧死吧死吧……你去死吧,如果是报应如果是报应……为什么不去报应那些更该死的人呢!耿原修呢?为什么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

  「我不可以死——」岳凌楼在一声长长的尖叫中猛然睁开双眼,他全身涔涔地渗着汗水,不断地喘息着。是梦?

  「放心吧,你还没死。」西尽愁坐在旁边,拨弄着一簇篝火,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岳凌楼。心想他到底做了什么怪梦?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眉闭眼,嘴里咕咕哝哝,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看他痛苦的表情,应该是个恶梦没错。本来想叫醒他,但却起了小小的一点坏心——既然现实里制不了他,就让他自己在梦里受受罪也好,不然会越来越嚣张的。

  岳凌楼惊惧地睁大了双瞳,喘息着,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把头微微转过一个角度,蓦然发现西尽愁竟没穿衣服。本来心情已经很不好的岳凌楼,在看到西尽愁赤身裸体的样子后,就更加火冒三丈。

  「把你的衣服穿上!一睁眼就让我看到恶心的东西!」岳凌楼别过头,用命令的语气指挥着西尽愁。

  「恶心的东西?」西尽愁一副受到打击的表情,「你应该说是一饱眼福才对吧。啊对了,你可不可以把你说话的语气改一改啊?我不是你的下属……」

  见岳凌楼一语不发地背对着他,西尽愁也觉得是自讨无趣,所以略微停顿了一会儿又正经说道:「这里冷得要死,你以为我想光着身子啊?没看见我的衣服还在烤吗?本来想把你的衣服也一起脱了……」

  「你敢!」岳凌楼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听西尽愁这么一说,他这才感觉到湿透的衣物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那么,镖船被炸的事情并不是梦了……

  「是啊,我不敢。」西尽愁单手撑着下巴,望着岳凌楼湿答答的后背说,「反正连zha药都炸不死你,区区几件湿衣服穿在身上也要不了你的命。你在翠微轩换衣服的时候,叫我转过头去。怎么?不喜欢被别人看……」

  「那要依对象而定了……」岳凌楼翻身坐起来,笑着说:「没想到你记性倒挺好。」

  西尽愁道:「过奖过奖,我的充其量不过就是一个『自作聪明』的人罢了。」他对昨晚岳凌楼说的话至今耿耿于怀。记忆里除了岳凌楼,还没有人说他是自作聪明。

  岳凌楼邪邪地笑道:「这么说的话……那天的事情你也没忘啰?」

  「哪天?」西尽愁不是装傻,而的确是一头雾水。

  「就是……」岳凌楼瞟他一眼,「在常枫房间里的那天啊。」

  没事儿提那天干嘛?西尽愁有些尴尬,顿一顿道:「记得,当然记得。你把我推开,还骂我畜牲,对不对?」

  觉得西尽愁自我嘲笑的表情很有趣,岳凌楼笑开了:「你这男人还真小气,怎么老是把我骂你的话记得清清楚楚?」

  「嗯……」西尽愁挠了挠下巴说,「好像你对我说的话,没有几句不是在骂我吧?」

  「是吗?」岳凌楼自己倒没发觉。

  「是啊。」西尽愁一本正经地望着他,不容置疑地给出肯定答案。从相遇到现在,岳凌楼难道给他几个好脸色看。即使偶尔会貌似温柔地望着他,对他说话,但那也只是圈套罢了。他已经习惯用层层的外衣包裹住自己的内心,习惯带着一张琢磨不透的面具去面对众人。

  只有一次,西尽愁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岳凌楼——就是他趴在常枫身上哭泣的那一次——仅有一次而已。

  抬头望望天,夜如泼墨,深林静寂,耳边偶尔会传来夜行兽类的叫声。岳凌楼抱膝而坐,听着身边的篝火爆出的『劈啪』声,低声问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长江边上。」

  「我知道。」

  「知道还问?」

  岳凌楼瞪了西尽愁一眼,决定不去理他。好大的胆子,竟敢摆脸色给我看?岳凌楼愤愤地把头偏向旁边,不去看西尽愁那张让他来气的脸。

  西尽愁没有意识到刚才自己爱理不理的态度已经惹火了岳凌楼,还一直专注地盯着眼前烈烈的火焰,想到了尹珉珉,不知她现在是死是活?镖船爆炸之时,一片黑烟,他根本不知道尹珉珉在什么地方。那小妮子从小就在竹林里长大,不知道有没有水性。

  坠入江中后,西尽愁发现身边有一团白色的东西,拽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昏迷的岳凌楼。能救一个算一个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西尽愁拖着岳凌楼迷迷糊糊漂上了岸,但却不知现在身在何处。

  如果尹珉珉还活着,她一定知道去杭州,毕竟那是他们这次离开云南的目的地。所以,与其毫无目标地乱找,不如赶去杭州等着与她会面。如果久等不到,再做其它打算。反正那小妮子的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自己给自己宽了宽心,西尽愁抬头看远处黑黝黝的树影,暗自发愁:「也不知道这附近有没有城镇,如果是个荒山野林,就麻烦了……」

  西尽愁正闷着,突然听见了岳凌楼的声音:「明天一早我们就起程往东走,希望这个野林不大,可以尽快到市镇,然后再买两匹快马赶回杭州。」

  岳凌楼一开始就不打算坐船回杭州,因为那样太慢了,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否撑过那么久。现在镖船被炸,倒也可以说是因祸得福,只是不知这林子要什么时候才能走得出去……

  「你还是改不了你的命令口气吗?」西尽愁淡淡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手下。你难道不觉得自己的眼睛抬得太高了么?」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岳凌楼顺口问道:「那你是什么?」

  「你说我是什么,我便是什么。」两人的谈话又开始向无厘头的方向发展。

  岳凌楼道:「如果我说你是禽兽呢?」

  西尽愁道:「那我就是禽兽。」

  岳凌楼正色朝西尽愁望去,正迎上了对方直射而来的锐利眼神。岳凌楼熟悉这种眼神,因为耿原修和刘辰一都曾用这种眼神看过他,那是一种充满***的眼神,是希望得到某人,把某人占为己有的眼神。

  岳凌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原来隐剑西尽愁也不过是个俗人而已……」

  不动声色地从地上拈起一个小石子,弹向火堆旁架起西尽愁衣物的树枝。只听『啪——』的一声,树枝倒入火堆中。被烧着的衣物令火焰瞬间狂窜而起!西尽愁一惊,慌忙把衣物从火堆中抢救出来,就地踏灭。但迟了一步,那些衣物已被烧出了几个大大的窟窿。

  「你这是什么意思!」西尽愁瞪向岳凌楼,努力抑止想打人的冲动。

  岳凌楼看也未看他,淡淡道:「你不是禽兽吗?禽兽是不用穿衣服的。」

  西尽愁没好气地说道:「对,很对,你说的对。不过禽兽可不只是不穿衣服而已。」

  岳凌楼抿嘴一笑道:「那还有什么?」

  西尽愁道:「还有兽性。」

  再也忍不住了,岳凌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哦,原来如此……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今晚要兽性大发了啊?」

  西尽愁把脸撇开道:「你不要再诱惑我了。」

  「是你太经不住诱惑……」岳凌楼靠向西尽愁,捧住对方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然后用略带迷离的眼神问,「我们把那天没有做完的事情做完,好不好?」

  西尽愁抓住岳凌楼的手腕一把把他拉入怀中:「这次你不会再把我推开了吧?」

  又有一只大鱼撞到网上了,岳凌楼抬头看着西尽愁,笑得分外妖娆:「你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

  西尽愁道:「你说。」

  岳凌楼道:「当年刘辰一他……」

  话刚说到这里,西尽愁的头咚一下搭到了岳凌楼肩膀上。他叹一口气说:「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不要总在关键时刻把你那些老情人的名字拿出来说,很煞风景的。」

  岳凌楼笑道:「我也记得我告诉过你,这是我的习惯。你不想听的话,我们的交易就此告吹。」

  「好啦,算我怕你……」西尽愁拿岳凌楼没辙,妥协道,「你说吧。」

  岳凌楼满意地一笑,接着说道:「那年刘辰一和我做的交易是以人换人,用他自己来换我。」

  「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要得到我,我也要得到他。所以,他放弃了千鸿一派的一切而加入了天翔门,成了贺峰的手下。」

  西尽愁问:「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交易是什么?」

  岳凌楼道:「还是以人换人。」

  「你要我加入天翔门?」

  「心急什么?当然不是用你来换。」岳凌楼点点西尽愁的嘴唇,趴到他的身上,在颈窝附近呼着气。

  「那用谁?」

  「耿原修。」

  三字出口,西尽愁瞬间怔住。怎么又跟那个人扯上关系了?

  忽视西尽愁的表情,岳凌楼接着说:「我要你让他活着,一直活到他亲眼看见他『家破人亡,身败名裂』的时候。做得到吗?」

  西尽愁沉默。其实,那日他答应尹昀杀耿原修也是迫于无奈,甚至根本就不知道尹昀要耿原修死的原因。他不想贸然杀人,即使赶去杭州,也只是为了查清尹昀和耿原修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恨,再决定杀与不杀。

  岳凌楼催促道:「用得着想这么久吗?我并没有叫你不杀,不过是迟些杀罢了。我也不会让他活太久的……」

  「可以。」西尽愁终于给出答案。

  岳凌楼道:「好,非常好。我希望你记住你今天所说的话。」

  西尽愁道:「我也希望你记得你刚才说的话。」

  岳凌楼笑道:「我当然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