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思仁一路越想越气,他没有回家,让车夫拐弯,直接向他的恩师蒋廷锡家走去。
“恩师,这个图某,实在太可气了。由着她这么到处招摇,实在是我大清士子的耻辱。”
蒋廷锡的心情,和前几年完全不一样了。图清说的那些过激的话,也多少传进了他的耳朵,说他不生气那是假的。可是,现在,大内正在安装图清做的电灯,皇上那里,昨天已经用上了,早晨,他们已经不用在乌烟瘴气又昏黄暗淡的油灯底下和皇上议论国事,几个肱骨大臣忽然从黎明前的黑暗中,进入明亮的养心殿,个个脸上既惊讶又高兴,对这位制作电灯的图先生,还是心存敬佩的。现在让他去弹劾图清,这不是明显悖逆人心的事儿吗?
再说,他儿子有信过来,说是不久就会回国了,儿子三年里,只有四封信,第一封和第二封都是说了一些别后的思念,但后面两封,可是把他所学和心得,详细汇报了过来,在他看来,儿子不仅接受了西方的思想,还应该是学有所成了。
儿子的话,和图清说的,很有几分相似,只是稍稍客气一点罢了。蒋廷锡当然可以强令儿子放弃那些,但是,重新回到黑暗的养心殿里,大概不仅他不想,皇上第一个就不会答应。
真正让蒋廷锡心里有所触动的,还是图清关于中原积弱的话语,如果中原不是那样,哪能容满清入关,也就没有现在汉族士子们的屈辱和无奈了,图清的话,魏思仁听着,认为是攻讦,蒋廷锡刚听说时,也是气愤填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令他越来越觉得有道理,现在,他已经对图清,没有那么大的怨愤了。
查嗣庭案是真正令蒋廷锡伤心的。查家是人人羡慕的“一门七进士、叔侄五翰林”的江南文人世家,皇上竟然没有丝毫体恤之心,无中生有地将一家大小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
“辛苦遭逢起一经”,蒋廷锡有点感慨地想。当时他恨极图运向皇上建议,把他儿子派往国外去了,现在想来,说不定这也是他蒋家的福音,皇上如今这样的刻薄寡恩,实在让文人士子寒心啊。
魏思仁在恩师跟前,鼓动的半天,见恩师面无表情,隐隐若有所思,却不发一言,也愣住了,他当然不知道恩师此时复杂的心思,只是停住话语,看恩师有何见教。
“就这样吧。”蒋廷锡就这么一句,然后端起茶,把魏思仁失望的,心都凉透了,凭他,连直接向皇上上书的资格都没有,想要触动图清,大概是难上加难了。他泄气地向蒋廷锡行礼退了出去。
蒋廷锡坐那里发了一会儿呆,儿子快回来了,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他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担心。
出国的那些人,先回来的,是八王爷那批人。
以前风流洒脱、风神朗俊的八王爷,回国时,头发被外国人剪得极短,满面憔悴,眼光木然,令人看着伤心。
允禩是以内阁总理大臣的身份出国考查学习的,回来,这个身份依然还在,雍正见到自己厌恶至极的弟弟这个模样,刚开始也有些恻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特准八王爷暂时不用上朝,在家荣养,三个月后,八王爷突然提出要辞掉内阁总理大臣职务,雍正一面急不可待的应允,一面下旨,让他进内务府,组建皇家商务馆,住杭州,专门负责皇家私人商务活动。
“我挺害怕除服礼一过,把我安排到这个内务府新添的皇家商务馆。”图运有点担心地说。
“还有一年呢,到时候再说吧。”图清安慰他,其实图清也怕,雍正皇帝这么小心眼,谁敢跟八王爷靠近呀。
雍正当年派往荷兰的蒋廷锡之子蒋溥和张廷玉之子张若霭那批人,是在年前到家的。皇上当然安排他们在家休息,等到过了年,才安排他们的去向了。
这些出国回来的人,一共才三十多人。图清的谏言,对雍正影响还是挺大的,像蒋溥这样,过了二十岁的,雍正命他去福建的江南造船厂,负责军舰的督造,尽管才授予他七品职衔,但在朝中的影响却十分巨大,他可是连举人都不是的白衣秀士,皇上这么做,无疑是恩宠有加。
张若霭走时才十二,这时也不过十五岁,还有几个和他一样,年纪较小的孩子,雍正令其进博学院,让他把这几年所学,尽皆录书,供其他学子参考学习,同时,雍正让翰林院派人,每天早上,给这些孩子讲授一个时辰的四书五经。
紧接着,春闱开始了,凤熠理所当然地成了博学科的主考人。
“你觉得,题目怎么出,比较好呢?”凤熠征求图清的意见。
“数学、天文、地理、工程,各出几个题目,他们会答什么答什么吧,要不,怎么考呢?”图清把现代的考试方式,给了凤熠,“我们又不要他们策论,当然也不能让他们跩八股呀。”
“这倒是。”凤熠笑了一下,大清国,除了八股、策论、诗词对子,还真没考过别的内容,让凤熠怎能不为出题抓狂呢。
“就这样,题目也是很难出的。几位回来的,也要参加考试呢,真不知道他们都学了些什么。”
“我看,除了咱们出的题目,最后,让他们自己给自己出个题,再解答,这样,每个人都可以把自己擅长的方面写出来了。”
“甚好”凤熠脸上,露出笑容。
“我委托工部几位先贤出工程方面的题目,一个关于漕运的,一个关于治水的。你来出数学方面的,钦天监出地理和天文的题目。”
“那你只管监考了?”图运笑凤熠,凤熠却一本正经的点头。
“蒋溥都授官了,还参加什么考试嘛。”图运很不解这些人怎么想。
“这个你就不懂了,参加考试,录取了,就师出有名,不参加这次考试,他总会觉得,自己就像那些恩荫的人一样。”图清解释道。
凤熠眼神奇特地看他俩一眼。
“凤二爷总不会还想考一次吧,你难道也会觉得自己是恩荫的?”图清试探凤熠。
“要不是想把所学所用,推而广之,我就没打算当什么官,你要是男人,这个官肯定非你莫属。”他眼光坚定地望着图清。
“嗯”图运却深有感触地点头。
成绩出来时,排谁做第一,却难坏了凤熠。
“皇上,这份卷子,是成绩最好的,这两个,后面的自问自答,却非常有见地,也就是,这两位所学,不在我考题范围内,但能感觉,他们也是才气逼人。还有两位异人,前面的除了数学,几乎都不会,但后面却给我来了一个大策论,若论考试,就算跑题了。但那策论见识不同凡响,奴才珍惜其才,也欲录取,就是不知道怎样给名次。”
雍正伸手接过凤熠手中的卷子,低头看了看,当然,他对前面的考试题目不感兴趣,却把那两个策论看了又看。
“你有没有怎样处理的想法?”
“奴才觉得,只分等级,不排名次,比较好。”
“这次参加考试的,一共有二百人,奴才阅卷,觉得可取的,有九十人,可分为三等。一等五人,二等十三人,其余皆三等。有几个来考试的,是术士,满卷子给我分析风水、占卜,我对那些,一概没录取。”
雍正的眼神,奇怪地闪烁了一下,他很迷信的,特别喜欢听些什么祥瑞等等,对术士,比较感兴趣。
“那些人,可以推荐到青云观吧。”
“是”凤熠不想在这上面纠缠。
“就按你说的录吧。”
“是”
“一榜五个人,是张若霭、蒋溥、苏坚。张若霭是张廷玉张大人的公子,他数学题目做的最好。蒋溥是蒋廷锡大人的公子,他卷子前后答的都不错。如果非要论高下,他应该是第一。苏坚,后面的论述写的好,他也写的造船,蒋溥主要写对船厂的经营,苏坚,却写的是怎样建造,还画了一些图纸。这两人各有高下,倒是可以相辅相成。”
“苏坚的家承你有没看?”雍正问。
“福建的乡绅。他家里本来就有船坞,现在禁海,改种田了。”
“难怪。那,派他给蒋溥当助手,你认为如何?”
“应该可以吧。蒋溥管人员、备料、进度等,他管建造技术、现场指挥。”凤熠答道。
“一等还有两个人,都论述的治水,他们一个是齐苏勒大人的亲属,一个是其幕僚的儿子,家里想必这方面藏书多,大人成天说的也是这些话,孩子自然对这些了解较较多吧,这两个都过了二十了,我看,可以派到齐大人那里,一是可以做些辅助工作,二,也可以跟齐大人学习,以备国家将来之用。”
“甚好”雍正忽然用了个赞语,让凤熠心里一动。
“二三等里面,也有三个论的治水,不过观点稚嫩,年龄也小,我觉得,先学习几年,再派出去历练比较妥当。”
“唔。”
“还有几个天文答的好的,就让他们去钦天监吧,一边学习,一边历练。”
雍正点头,见凤熠不说话了,略思索了一下,接口道:“其余人等,一律进博学院吧。年纪小的,跟着学习,年纪大的,你根据他们特长,推荐到各部去。”
“是,皇上”
凤熠犹豫好一会儿,又说道:“有一人臣难以决断。他本是图先生的学生,还跟我了一年,这次也参加了考试。他没读多少书,数学是照图先生的著述自学的,这次考试,数学也是图先生出的题目,所以他成绩挺好,应在录取之列,我这段时间忙,不知道学正推荐了他考试,还是昨天拆开卷子,才发现的。”凤熠把卷子递了上去。凤熠见到张进宝的卷子,非常吃惊,他百思不得其解:学正大人怎么会把他推荐上来?
雍正见数学这一页,每个题目边上,都写着正确,但卷子上的字体不是很精神,就淡淡说到:“录到三等吧。”
“是”凤熠暗暗替张进宝高兴。
“你不必每天来朝,有事写个折子递进来就是。今天的这些,你下去写清楚,递进来吧。”
“是”
凤熠退了出来。
博学科考试要和儒生考试一起发榜,那边的卷子要难判的多,凤熠把奏折递进去,就可以休息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