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之上有句老话说的好,藩王少朝事,帝君不下朝。然而此时陨州城的西凉宫内,一位满鬓白须如开枝散叶的老者正懒散的瘫坐在蛟龙椅上,虽是老态龙钟的模样,但眼神间时不时透出凌厉的锋芒诉说着这位老者逝去多年的豪气,不是那位西凉王还能是谁敢坐在这蛟龙椅上?
从清晨收到一个消息开始西凉宫大殿便开朝议事,至如今晌午,还未退朝,朝中无事,只是光等着。
蛟龙椅下大殿之上寥寥数人,一位脸庞清秀有陨州秀色之称且被西凉女子所艳羡的男子今日一早便赶往西凉王府,简单汇报了五个字:“那人,动身了,”随后西凉王赵笠用浑厚嗓音开口回应了两个字:“上朝。”
朝上除去赵笠共有五人,有着一袭黑甲的黑虎军统领,有站于偏侧的世子赵天淳,自十余岁上朝开始,世子便从不在大殿之上口出言语,已经保持六十余年,长世孙赵胤随父身后,同样学了父亲的庙堂道,少言多听。有三代王师之称的老年道长,背弓似龟单手抚须,面向殿外怡然自得。有陨州绝色名号的北地枪王张绣身形挺拔闭目养神,三代同堂的庙堂百年之前绝无仅有,但如今哪位藩王不是如此?只有四个字能体现这份心酸,‘世袭降爵’。
大殿之上鸦雀无声,西凉王懒散着起身把身姿坐正,望着黑虎军统领,似多年未开口般说出浑浊一句:“赵瀮,可曾盯紧了?”
着一袭黑甲的女子是大殿之上唯一可配器于身的人物,此时脸色刚毅,眉目间尽透沙场间才有的杀气,粗犷的嗓门回道:“自从发现项仙甫后,属下便时刻派人盯着,暂无异常出现,”倘若不是嗓音磁性十足,这名为赵瀮的女子肤色并没有寻常军士的黝黑,倒是给人一种军中天仙的错觉。正是有了这嗓音,才得了个雅号‘军中霸王花’。
北地枪王一身素袍温文尔雅,缓缓睁眼意味深长的说道:“秦家公子从北门进往南边去,不凑巧,项仙甫从东门来往北门去,怕是会在城中相遇。”
西凉王赵笠眼睛猛然一瞪,又细眯着陷入思考。
“还真是不凑巧,”赵笠莫名说道。
“这么位杀神,十有八九是为秦家公子而来。”弓背老道依旧面向殿外,开口似劲松落叶,老而弥坚。
“哼,蜀都王已经上奏金陵,明年开春便身退高位,这可是想着把几千里地拱手相让于项仙甫,奈何项仙甫看不上,哈哈哈。”赵笠语气不屑的这番话句句如惊雷。
弓背老道三代王师沉稳答道:“蜀都距金陵比之北域更甚,有千里栈道连绵不绝修于悬崖峭壁,名副其实的山高远地,更是一道天然屏障,帝君定是不会首肯西蜀王的奏章。”
西凉王不以为意,说道:“蜀都王一心想要退隐庙堂潜身江湖,本想顺着阎王阁如日中天的势头去做攀龙附凤之事,可惜蛟龙困蜀而不得出。“
“三山四寺都不曾想过独占千里之地,他阎王阁自然也不敢,”一侧的北地枪王张绣悠然接话道。
深谙其中原因的西凉王说道:“张绣,你还是年轻了些,不是不敢,是不愿,这是江湖欠帝君的。”
弓背老道抚须浅笑,表示认可这句话,并不精于此道的张绣无法理解这席话,也不多问,便露出一丝苦笑掩饰尴尬。
三代王师继续说道:“蜀都富饶且易守难攻,遥想当年帝君只给蜀都王三千人马便平了蜀都之乱。想想那关内,一兵一卒都不曾给过,倒是平白无故出了个关内王,如今倒好,蜀都王大手一挥不打算干了,关内王依旧伫立在西北大地上,也不知是美谈还是笑谈。”
“美谈笑谈,姑且不谈,重山,据说蜀都王几位皇子已经下野入了阎王阁,不知是否当真。”西凉王看了看弓背老道,只能看到背影。
弓背老道不再看殿外万里无云,继而转过身来望着赵笠,隐晦的说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与我们西凉都没关系。紧接着又说道:“不过时辰该是差不多了,我们,动身?”
在西凉地界,除了那位有龟道人之称为了赵家鞠躬尽瘁的陈重山,可没人敢以这副清高姿态面对西凉王赵笠。
自百年前那场浩劫起,陈重山便是赵笠麾下幕僚。这百年已过,赵笠分封为王,掌千里之地,陈重山跻身万人之上的王师之列,以王师之名师三代,二人可以说是不分尊卑。
赵笠闻声,用手撑着蛟龙椅,苍老的身躯才得以缓缓起身。随后朝殿外走去,世子赵天淳世孙赵胤想要上前搀扶,被赵笠轻轻挥挥手拒绝。弓背老道陈重山、黑虎军统领赵瀮、北地枪王张绣三人跟随在身后。
西凉王赵笠行动不便,脚步缓慢之余却极为稳重,不理会身旁的赵天淳赵胤,只是缓缓说道:“但愿能来得及。”
“莫急,即使来不及,也赶得上。”陈重山语气平稳,不急不催。
马车早已备好,西凉王赵笠与三代王师陈重山共乘一车,年迈的赵笠放下身段先搀扶陈重山登车,惹来陈重山一阵笑骂:“王爷,重山这把老骨头没那么金贵。”
赵笠感怀道:“重山,这么些年,幸苦你。”外人从未见过西凉王这般姿态。
“重山这些都不值一提,倒是天淳与胤儿那孩子,这么些年,可是真委屈。”
“哪家王室不是这般?重山,你当我真不想退位让贤?”
“孩子们也都懂,你看他们谁又曾在你耳根子前提过这事?”
赵笠立即闭目养神,每次与陈重山争论不过时,都会用这招闭口不谈。
“老泼皮!”陈重山笑骂道。
赵笠无动于衷,任由陈重山嘲笑,吝啬的连个表情都不愿给。
“也不知道我们这把老骨头,还能扛到什么时候,”陈重山一阵自嘲。
“我赵笠这口气撑不过去也就罢了,倒是你陈重山,可要做我赵家四代王师。”赵笠睁眼回话。
“你这泼皮,当年入西凉,你可是与我说做两代就差不多了,现在可是第三代了。“
赵笠自觉理亏,又装傻过去了。两位老者谈笑风生,犹如百年前情景再现,有饮酒豪迈大话春秋之感。只是时过境迁,也没有谁会一直固执下去争个你输我赢。
一辆马车自西凉宫内而出,有黑虎军在前开路直奔陨州城北门,气势恢宏,路上行人纷纷让道,无人敢迎其锋芒。
世子赵天淳不埋怨父王未带其一同前往,西凉宫朝事少,赵天淳也不曾记得已经多久未来此地,有些不愿离去。他不同于有些藩王的世子眼里只有蛟龙椅,他赵天淳没有这份想法,为了赵家烟火延续,他不争王位以世子之名苟活七十余年,同王师陈重山习的一身道家境界,唯独潜心于浩瀚道藏之中。
有子赵胤,觊觎王位已久,想要逆天改命,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蛟龙椅,曾舔下脸去关内愿求的一纸婚书保赵家长久不衰,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世子求得道家无为,世孙愿求万古长青,但都没有赵笠当年的不可一世,不叹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只叹生不逢时时不待我。
父子二人站在大殿之上,一人望着殿内百年蛟龙椅,一人望着殿外万年浮空云,貌合神离,没人敢上前去打搅他们,空气都犹如停滞了一般。
良久过后,赵天淳才出声打破这份宁静:“胤儿,道藏典故若有迷惑处,多向陈老师请教,往后,有机会进一次成都城,蜀都王生有三女,才情容貌虽说比不上关内那位玉面公主,但想必也不会差多少。”
“父亲,这次该有几成把握?”赵胤问道,上次在关内玉门郡可是碰了一鼻子的灰。
赵天淳平淡回应:“听天由命,记住,年前就去。”
“儿臣明白!”
赵天淳抬头望云,沉思般说道:“也不知父王会不会任由你去淌那趟浑水。”
世孙赵胤并不作答,此时无声胜有声。
“至少,你没有天脊城秦家公子那般有生死之险,胤儿,记住为父的话,万事莫急,总有花开日,”话音一落,赵天淳动身前往世子府邸,继续埋头专研在道藏之中,对于世事充耳不闻。
对于父亲这般王室子弟,过的却是世外之人般的生活,赵胤并不敢忤逆说些什么。
陨州城内,公子哥鲜衣怒马,商贩沿街吆喝好不热闹,有一位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从东边而来,或许无人看到,他此次为了赶路曾十步翻山,双跃踏河,此时却是脚步缓慢,不赶不急。
街上人来人往,有僧人,有道士,没人会多看这位把帽沿压至极低的男子一眼。这年头喜欢装帅耍酷号称老子武功盖世的习武少侠可不在少数,特别在秋风之季,几乎都是这般一身通气的宽松大袍配一顶遮阳斗笠的装扮,腰间再配把造型精美的利剑,加上色泽明亮的玉佩便是游历天下的侠士模样。
这般装束一来之束身紧胸的少侠衣更为适合在秋季求武游历,二来也显有侠之大风,走在路上少不了许多痴迷侠气的少女心生爱慕,谁不道一句“好冷酷的风流儿郎?”
这股风气流传许久,懵懂少女不减反增,此风不止促使更多人乐在其中,有人只为求一份风流,有人当真是在遍访名山求一份武道。西凉如此,天下皆如此。
中年男子走的极慢,由于头戴斗笠的缘故而看不见容貌瞧不见表情,双手双脚皆深藏于黑色大袍之中,这番打扮称的上怪异,断然是无法吸引少女借故搭讪的,反而少不了一些路人的指指点点。但中年男子毫不介意,自顾自的走路,自东边而来,往西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