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是欲言又止，看着两个孙子一个尚在哺乳期，一个是初生牛犊尚不知道世界是什么的年龄，憋在心里的话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口。

　　杨叶子是杨树立和陈兰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下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妹妹杨雪在读研究生，弟弟杨风去年刚刚考取大学，四年的大学生活才刚刚开始。可以说，去年九月，小儿子杨风的顺利考上大学，对杨树立而言，是一个标志性的事件，正式宣告自己的人生战略规划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这是一场完美的战争，当然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争，战争带来的最直接、最立竿见影的结果便是杨树立从此将会长久的成为村里的一个标杆，成为村里的一面旗帜。同时，在亲戚之间，取得了无人匹敌的地位。

　　这样说，并不是夸大其词。进入新世纪之后，国家的高考政策有所调整，精英教育的理念得以改变，高校扩招成了一个战略方向。可，饶是如此，杨叶子所在的双集镇每年能够走进大学的人数，用双手，最多加上一只脚，就能数完。所在的村古月楼，能走出的大学生人数，更是难不倒两岁幼童。在如此惨淡的情况下，杨树立愣是将三个儿女统统送入高等学府，披红带花的必有他家，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成绩。

　　取得这样的成绩，背后是艰辛的付出。

　　杨树立排行老四，在男孩里排行老二，在那个兄弟姐妹动辄五六个，甚至多至十几个的年代，这样的靠后排名也争取不到多少额外的关爱。说句难听的，那个时代人的成长，就像动物世界里母兽哺育的幼崽，哪个生命力更顽强那个便能吃到更多的奶，生存下去的几率也就更大。

　　物质匮乏，能活下去，拼的全是人品。

　　贫穷，从广度上看，是普遍的；从长度上看，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变的。但好多事还得继续。富有富的路子，穷也有穷的活法。就在那个人们普遍都穷的年代，杨树立和陈兰还是愉快的结婚了。婚姻讲究门当户对，这陈兰家的情况也是能想象的到。

　　这也没什么，就像现在有很多游戏的宣传一样，“开局只有一把刀，一条狗，装备全靠自己打”。

　　分家之时，杨树立的情况和这种游戏描述差不多，分了一头猪，一辆自行车。人们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贫苦的生活很早就在二人的内心种下了奋斗的种子，婚后二人也统是齐心协力、心往一处想，没出几年，这日子就有了起色。

　　说来也是二人思路活跃，敢闯敢试，从不寄希望于几亩地能养家糊口，甚至发家致富。在市场经济还不是很发达的时候，内地的思想更加保守，作为一个平原农区贫困县，人们甚至还不习惯走出去打工。夫妇二人却勇于走出去。在外两三年，也算是挣下了家庭的第一笔资金吧，后来，由于家庭的原因又回到双集镇。一回来，便谋划搞起了养殖，从养猪到养鱼，从养鸡到养鸽子、养孔雀，也算是试了很多很多，有赚有赔。杨树立是善于总结的，在搞了几年养殖之后，得出了“腰缠万贯，带毛的不算”的结论，养殖风险太大。

　　夫妇二人一合计，得，及时拔腿，干小生意。杨树立利用当年在外打工时积累下的一点关系，联系了一些货源，统是袜子。二人就从赶集会卖袜子开始。三五年之内，在村里人还在迷茫找出路时，杨树立购买了全村第一辆机动三轮车和摩托车，当大飞彩驮着钱江摩托车进村时，小小的古月楼沸腾了。

　　随后，在古月楼掀起了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波经商热。有杨树立的示范，大家有自行车的骑着自行车，没自行车的甚至拉着架车子，当然，也有一些愣头青，抱着相信杨树立和赌一把的心态，在生意刚起步时也借钱买了机动三轮车。在以后的几年里，你都会发现，只要是晴好的天气，古月楼总有一个车队出入，当头的是三辆飞彩机动车，后边会跟着自行车，再后边，还有架子车，甚至，有徒步扛着大包的殿后的。

　　农忙时节就停一停，然后就是以赶会为职业，这样的生活，在古月楼持续了好多年。直到杨树立鼓动几个人一起去东丘市发展。说到东丘，需要说明的是，双集镇是凤襄县的属地，这凤襄县就是东丘市属地。对于很多从来就没出过远门的古月楼村民来说，东丘市，绝对可以算是梦里的远方了。饶是手里有了积蓄，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啊，在几杯烧酒下肚后，古月楼的几个年轻人在杨树立的带领下，开始了一段新的征程。

　　那时间，中原之行必须要去的“亚细亚”也才刚刚落地东丘市，市中心一家大的百货批发贸易市场刚刚投入使用。一切的一切都洋溢着市场经济的活力，可就像春天的新草，虽然蓬勃，却也显得稚嫩。

　　双集镇的几个年轻人，流连于亚细亚的繁华，虽然找不着东西南北，但情愿在商场里边多迷失一会。

　　“咋样，不赖吧”，杨树立像是在问他们几个，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娘的，真不赖。啥也别说了，就在这干了。”

　　“来时，还寻摸着不行就脚底抹油呢。这，这还溜个球呀，干。”

　　“……”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像是在讨论，更像是在催眠自己，眼里流露出的是拓荒者才有的光芒，质朴而贪婪，忐忑而执着。

　　很快，在市中心的批发市场里，几个人购得的摊位，依托东南沿海福源省的资源，搞鞋子的批发零售生意。

　　就这样，古月楼最有活力的年轻人，带着甚至是整个双集镇的希望，也背负着质疑，在东丘市开启了新一轮的求索。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无路难，开路更难。置身汹涌澎拜的市场大潮中，农村人的骨子里的质朴并不能阻挡住浪头的击打。这中间有很多事情，杨树立说的并不详细，或者根本就是不愿意详细说，古月楼的父老只听了一个大概，并不能连贯起来，也就不能真实的讲出来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退一步说，就算最后几个人都是成功了，这创业初期的一些磨难也不愿让父老知道，总是希望记住他们风光的样子的。何况，到最后，几个人是铩羽而归。

　　最后一次去福源省进货的前一夜，杨树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