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彦怀文召集了那十几位壮汉及两位先生一齐来旧舍,本欲找鲁师傅同行,却始终寻他不见。
旧舍原是部分岛民住所,有人年迈去世,加上屋舍陈旧,年轻人便另修葺新屋搬迁,便逐渐空了下来,年久未管已是荒草丛生,蜘网尘厚。
刚到舍前,便听得屋中有人争执:“哥哥,为何咱们不齐力杀了那余狗贼?我当真是瞧他不惯,何况有他在此,我们也不见得有好日子过!”说话之人正是骁言直,彦怀文等人透过木窗,瞧见两人说话,骁言正慢言道:“杀了他未必就太平了,损了咱们的内力,也会有人趁虚而入。”“可是,就任他如此狂妄么?”骁言直急不可耐地说到。
“狂妄又如何”
斜对物一人边说话边夺门而出,此人影黑形瘦,正是余岛主。
嗖地一声闪到彦怀文面前,彦怀文一惊,随即踉跄后退了几步,只觉胸紧气促说不出话来。余岛主大笑:“躲到此时才敢来见我么?”
彦怀文自然是不想也害怕面对余岛主,只是他也知道,始终要面对此人,何况岛上皆是弱小,自己略识书礼,思虑颇慎,大家唯他马首是瞻。
略定气神,彦怀文道:“始终是要面对,何谈敢与不敢?”“哈哈哈,那便好极!今日我就登上这岛主之位,你等只要专心伺候,我便多留你们几日!”余岛主狂声而道。
骁言直闻声出门,正愁无处撒气,见了余岛主即指骂道:“余狗贼,今日便来个了断罢!我哥哥忌你三分,老子可不忍你!”言罢,就要拔剑相斗,骁言正夺步阻挡在弟弟身前。
余岛主寸步不移,只道:“手下败将,何足为惧!”
南宫蓉与长发阴怪岛主鹿子巨相继出门而来,鹿子巨面带倦容,道:“真是吵闹!既已住下,还要争个尊卑高低,争便争吧,又来打扰我的清梦,讨厌得紧!”言毕,随势拍嘴打哈,舒展腰臂。
见人数到齐,彦怀文道:“先前之事暂且搁下,各位请逐一道明来意吧。”
余岛主唰地跳到骁屋前石桌上坐下,“来意老子早已说明,是你等太不识相了!”南宫蓉道:“余岛主,各位岛主的心意你是知道的,你又何必太过执拗?如今你又杀了无星岛老者,人家又怎可能甘心让位于你?”
余岛主仍是傲慢之态,并不正眼瞧南宫蓉,微仰其面,道:“这世道本就是成王败寇,当日说好了谁先到无星岛便做岛主,如今你们岂有面目言而无信?”南宫蓉又道:“若是你未曾杀人,那还好说,总是以强压人横行霸道,他朝碰见比你厉害的人,那便是你吃苦头了!”
彦怀文暗暗点头,觉这女子说得甚是,若这南宫蓉不是余岛主同伙,即便不请自来,那也是欢迎的。
余岛主大笑:“这岛上来去也就你这些人,全数在我之下,何来他朝?”南宫蓉冷笑一声,心道,世事万变,今日你因故来到无星岛,难保他日不会再有更厉害之人闯入。懒再与余岛主争论,便对鹿子巨说道:“鹿岛主,此次为何来无星岛,确要从源头说起,而这五岛的历史渊源属你最清楚,还请你来详述罢!”
鹿子巨秀骨细腰,神貌懒散,听得南宫蓉要自己大谈文章,脸上露过一丝厌烦,却又知道无从逃避,只得缓缓坐在余岛主侧方,左手向随从一伸,一随从即递上一盏砂壶。
鹿子巨揭开盖子,送到鼻前,闭眼一嗅,弯嘴微笑,顿觉神爽,又饮了一小口,道:“果然是好茶,饮得一口便神清气爽,这下要我说得半日话,那也是无妨的。”
骁言直见他动作悠散,行事摆谱,只觉看他不惯,道:“恶心得很!”
鹿子巨不理,向彦怀文问道:“这位先生姓彦?”彦怀文点头道:“正是,在下姓彦,名怀文,是这岛上的教书先生。”鹿子巨道:“这无星岛确是景色美极,但这岛上之人确是蠢极!”
彦怀文及同行岛民不悦,那与余岛主较量过的高个壮汉怒道:“我瞧你这些古怪丑陋的人不仅蠢得很,更是恶得很!”
鹿子巨阴冷一笑,道:“莽夫!空有强壮之身,却不会半点武功,可惜!”
不等高个壮汉说话,彦怀文快言道:“先不说恃强凌弱是否符合你们习武之人的道义,光是贬低他人也非智者所为,空有武功却没有德行,那未必比蠢人高明多少。”
鹿子巨哈哈一笑,道:“彦先生嘴上功夫倒是不错的,即是教书先生,那必是博学多识了,你可知你们这无星岛曾有武学高人在此遁世?”彦怀文一脸疑惑,道:“博学多识谈不上,只是略识诗书,你说的什么武学高人,确是不知。”鹿子巨大笑一声,神色充满自信,道:“果然不出所料,自己家中有个大宝藏却丝毫不知,那就难怪今日遭受横祸,这是必然之事了!”
彦怀文及一行人更加不解,面面相觑,甚是茫然。
余岛主怒道:“鹿子巨讲话忒慢了!三言两语尽可说完,还费劳什子事!”鹿子巨又是露出阴怪之笑,道:“余岛主休要性急,这五岛其中因由定要说个明明白白,要人家臣服于你,也得让人家心甘情愿,强扭之瓜,他日对你也必然是阳奉阴违。”余岛主哼而不答。
鹿子巨再饮茶一口,道:“说起这五岛渊源,是要从春秋战国时期说起了。当时国有十几,各据一方,各国皆有出色文人说客,霎时百家争鸣,各绽其色。”
说到此处,彦怀文展露喜色,本来善于历史文学,便谈论道:”要说起春秋战国时文化,那真是瑰宝,若无此段历史,何来以后儒家道家?又何来仁义之说?“鹿子巨道:“是了。先不说秦王用了哪家学说治理天下,当时每一派言辞皆具长处,想那长戈短矛的争斗之外,尚有唇舌作为枪剑,未必不是一把杀戮利器。”
彦怀文稍稍摇头道:“要把唇舌比作利器却也太过了,唇舌再毒,那也不至一招致命,人心之毒才叫人无可防范。”言下之意是指余岛主。
鹿子巨哈哈一笑,道:“恐是你嘴上功夫不足罢!若是换了孟轲先生,哪还有他人留命之地?”彦怀文知道这“他人”也是指得余岛主,并也不甚认同,道:“即便是孟圣人再世,那也不会以言辞杀人,他仁心仁德,只会以言辞救世。”
鹿子巨捋一捋长发,面露微笑,心想与余岛主、骁家兄弟及南宫蓉只是功夫上的往来,从未涉及于此,而对历史的研习只是藏埋于心,眼前与这只识书礼的彦怀文倒是颇为投趣。
二人之外,其余之人皆是不明所以。
与彦怀文同行之人虽不太懂,却也耐心而听。骁、南宫二家虽不喜爱但认为于情于理也该言明一切。而余岛主横来直去地恶惯了,甚是恼怒这慢条斯理地长篇大论,几番怒言要杀人称主。在场之人并未休止,继续言谈,而碍于以一敌四势力不均,余岛主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怒甩凳椅回屋去了。
鹿子巨继续说道:“孟圣之辞太过刚正单一,治理乱世需各法尽用,对百姓需仁爱宽容,而对敌国则要时柔时硬,对友邦之距离又得张弛有度。这其中纷繁复杂非一人所能及,又怎么可能是以横霸来掌控的!”
彦怀文点头称是,想这形貌古怪,作风懒散的鹿子巨倒是略有见解,即又问道:”不知这些治理之道与我五星岛有何关联?与各位前来无星岛又有何因原?“
正愁无趣的骁言直接话道:”正是!说来说去半天也说不得重点,还是我来说罢!”骁言正又拉住弟弟,小声说道:“不要多言,你总胡言乱语说得清楚什么!”被哥哥劝阻,骁言直双手交叉抱臂,嘴一噘,啪地坐在地上,像是孩童生气耍赖般。众人暗暗觉得好笑。
鹿子巨嘴角轻轻一歪,笑道:“这世间之事,总是有因有果,先有因,才有果,若不言开始,光是道个结尾,谁能明白呢?何况攸关生存,我可不是撒泼强制之人,只想安全悠闲地在此居住。”
听得鹿子巨说“在此居住”四字,无星一行人甚觉不安,面面相觑皆露无奈之色,却又不敢朗声质问。
彦怀文右侧的一位蓝布先生小声在彦怀文耳边说道:“彦先生这如何是好啊?不是想来逐客的么?看来他们是想赖着不走啊!”彦怀文知道这些不速之客既来此必有大图,怎会轻易离开。只是事发之后,岛民追问得紧,要彦先生出计逐走他们,可这四方来者是身怀武功的,又岂是区区计谋能逼走的?彦怀文一边要安抚受惊的无星岛民,一边又要尽力磨合来者的杀气,霎时觉得头昏眼花,后背冒汗。但又强作精神温言道出“放心”二字。又对鹿子巨道:“鹿先生请继续。”
鹿子巨续言而谈:“说到这治理之法,战国中期有一圣人墨子,他死后其墨家分三派,为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相里一派,发扬墨子务实据理的言说,注重神器研发;相夫子一派在齐,善于辩论,游历各国讲授墨祖兼爱思想;而邓陵氏一派在楚,此派之人多为侠客,崇尚‘非攻’,反对战争,亦称‘墨侠派’。”
“此派之中有一弟子名司空南,他天生聪颖,资质过人,待人温和仗义。初时已有百十人跟从他四处行侠,帮助受欺百姓,美名逐渐远扬。后又自创神功,武力更加卓绝,有很多同派弟子转投其门下,不到一年时间变收纳千余人,一时颇为浩荡。但由于反对权贵战争,招致诸国统治者不满,同时又招来同门师兄弟嫉恨,其对外行侠重心后慢慢转为对内反抗同门之侵袭。而后,相里氏一派辅助秦国成就霸业,除司空南派下,墨侠派众多弟子投靠秦国,做了侍卫城守。见投秦弟子名利兼收,加之长期处于战斗之中身心疲乏,部分司空南弟子亦纷纷投秦。”
说到此处,彦怀文摇头惋惜,道:”墙头之草,枉负侠义之名!我只知道墨家三派之分,却不知墨侠派其中的细枝末节。只怕秦王嬴政统一天下之后,司空一派更是枝叶凋零!”
“正是!”鹿子巨亦有不平之感,道:“秦统一七国,成为霸主,司空派弟子尽数投其强大,只剩得三十余人。
司空南痛惜万分,只道这侠客原也是逐利之人!纵他一人武功再强大,终究是难再起波澜了!又恐秦王灭其剩余门人,心灰意懒之下,便领那三十余人隐于山林之间。后又顾虑终究是秦国土地,便不远万里,奔走数月,来到一座小岛,终于安定隐居下来。”
彦怀文心中咯噔一跳,道:“莫非是无星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