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佛渡有缘人，都是控镜之士，我对他的痛苦可以感同在身，收他为徒希望能用佛法化去他的戾气，可惜终是功亏一篑，反倒被其弑杀。如今我已失去肉身，只能穿越在虚幻的镜中世界，若不是有些心事未了，早就离开这个人世了。你要是对这些感兴趣，可以看看那本《浮图寺记》，我这一生的经历都记在其中。”訾宣语气平静，仿佛在说着件发生在他人身上的事情。

　　“哦，大师，那你现在是在我手里这面镜中吗？我为什么看不到你？”

　　“呵呵……此事等以后再说……嗯……融辛上来了，你准备吧。”

　　融辛的怒吼声果然自石阶下方传来。

　　叶蓝连忙站起，摆好架势，右手伸进镜中，捏住最后一个符咒“舍”。

　　恶魔般的烟色身影转过前方的拐角，出现在石阶上，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向上扑来。

　　白色的僧袍已经破碎，仅有一些碎布条被他身体分泌出的粘液粘在身上，在奔跑中随着他身体虚化的烟影一同在身体飞扬，感觉很像是件烟白相兼的怪异披风，瞧起来倒有几分拉风的感觉。

　　叶蓝一语不发，看准融辛来势，将那金光灿烂的“舍”字咒掷了出去。

　　融辛刚刚吃了大亏，这一回变得谨慎起来，看到字符飞来，怒吼一声，向左侧急躲。这石阶通道狭窄无比，根本没有躲闪的空间，但融辛力大无穷，向左侧这么一撞，将整个石壁撞得忽通一晃，碎石乱飞，竟硬生生把石壁撞得凹陷下去，一个人好像嵌在了当中一般，“舍”字在空中打着转飞过。

　　最后一击居然打偏……这个乌龙可搞得太大了。

　　叶蓝目瞪口呆，急叫：“大师，怎么办？”

　　訾宣叹道：“只能等死了……”

　　这也算是办法？说这种话也未免太有失高人身份了吧。

　　融辛大吼一声，从石壁中跳出来，注视着凉亭中的叶蓝，发出一阵嘶哑怪异的冷笑，“你又何必逃呢？能够为验证六镜合一这一伟大设想而献身，是你做为控镜士的光荣……”这回他也不跑了，反而缓步上前，显然是看到猎物无处可逃，胜券在握，起了戏弄的心思。

　　“这光荣你自己留着吧。”叶蓝唾了一口，不甘心等死，看了看自己所处的凉亭，心中一动，一步迈出，手中的镜子一反，将凉亭照在其中，随即探手抓住凉亭往外一拉，就打算掷出去砸人。

　　但让他感意外的是，他的手居然从凉亭的影子上透过，根本就没有抓住，反而因为用空了力而把自己带了个趔趄。

　　融辛狂笑道：“你以为自己达到了移山倒海之力吗？居然想用与紫花山融为一体的凉亭砸我！”他刚笑了一半，忽听身后风声疾响，似有巨物飞来，不由心中一凛，低头俯身躲闪，但却慢了一步，被那物正砸在后脑勺上。

　　咣的一声大响，好像铜钟撞到了巨石一般，融辛被从后飞来的“舍”字当场砸了个狗抢屎，很是难看地趴到了地上。

　　飞回的“舍”字一击得逞，兀自不罢休，居然好像个皮球一般，在融辛背上跳个不停。融辛每欲爬起，都被重重得砸了回去。轰轰声响中，竟将他一下下砸进了石阶中。

　　“阿弥陀佛，舍乃大成就，意取轮回圆满，不达目标绝不罢休。”訾宣略带戏谑的声音叶蓝耳边响起，“还不快逃？一会儿掷力用尽，他可就脱困了。”

　　叶蓝正被这一变化惊得发呆呢，听到訾宣这句话，才算回过神来，赶紧地掉头钻洞。

　　这洞又窄又矮，人钻在其中，不能转身弯腰，只能像蚯蚓一样向前拱。好在洞不算长，爬了不过十多米，叶蓝便成功爬到了头。

　　洞的尽头并没有出口，而是略有些松散的泥土。他试探着伸手推了推，发觉那泥土松柔，使劲一推，手掌立时穿过。

　　原来那土层只是薄薄一层约摸二十多厘米厚，他两手一阵乱扒，便清理出一个出口来。

　　一股浓浓的腐潮味道扑鼻而来，中人欲呕。

　　叶蓝钻出来，转头打量，四周烟乎乎的，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隐约的轮廓。

　　瞧起来，这应该是一个宽大的圆形通道，虽然看不太清楚，但仍给人一种破败的感觉，似乎是个荒废了许久的所在。

　　地面平整，却有许多的垃圾石块，壁上隐约钉着些箭头样的木牌，烟暗中也看不清上面字迹，但叶蓝却已经猜出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了。

　　这是战争年代建的大型防空洞，位于春城市中心地下，荒废几十年了，两端的入口都已经堵死，连城市建筑图里都没有标出来，曾有一家地产公司开发这块地皮，无意中发现了这里，当时还在报上大肆宣扬了一翻，公司老总一度想把这里开发成游乐项目，但后来一度出现了死人和失踪事件，不久这家公司也破产倒闭，从此以后除了在民间多了些许防空洞厉鬼的故事之外，再也没有人提起这里了。

　　如今想来，当年的死人与失踪事情，只怕都跟融辛脱不了干系。

　　这防空洞刚被发现的时候，叶蓝还和几个朋友一起来探过险，但除了垃圾以后，什么都没有发现。

　　叶蓝走到路标下方，看了看指示的方向，随即踩着垃圾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外逃去。

　　叶蓝刚刚逃走不过四五分钟的样子，他爬出来的那个洞口便好像被安了炸药一般，轰的一声炸开，暴雨般溅起的泥土之中，融辛破土而出，怒啸一声，循着叶蓝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仅在身后留下一个烟森森的人型大洞。

　　“卫星监视系统，无发现……”

　　“第一监测组，未发现目标……”

　　“第二监测组，一切正常……”

　　“第三监测组，无任何发现……”

　　宽达三百平米的大厅内布满了各式监控设备，工作人员在其中来回走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些在蚁巢中辛勤工作的工蚁。

　　大厅正前方悬挂着宽大的电子屏幕，屏幕上是详细的春城市区地图，密密麻麻的烟色小点标明了那遍布全城各处的监控警力。

　　“春城是融辛的老家吧。”

　　问话的是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子，脸颊有点灰暗，头发乱篷篷的，好像一早起床没有梳理过似的。在这气氛紧张严肃的大厅内，他却懒洋洋的半躺在椅子上，很没有修养的将双脚放在整洁的操控台上，嘴里叼着根体温剂，虽然是在向身前的何正春问话，但他的目光却一直投在前方的电子屏幕上。

　　何正春毕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对此人的无礼行为视若不见，陪着笑道：“是的，林先生，融辛当年是春城浮图寺訾宣大师的徒弟，这六镜合一的法子就是訾宣大师考证出来的。可惜了，一代高人啊……”言语中不胜唏嘘。

　　两人是坐在整个大厅的最后方，一堵玻璃墙将这一块空间隔离出去，倒也不用担心被别人听到这翻对话。

　　林绪没在这个话头上接下去，反而笑道：“我说老何，你在咱们盟里也算是老资格了，这么多年就窝这么个小地方当警察，你不觉得屈才吗？”

　　何正春笑道：“林先生说笑了，我这点本事，当个警察局长就很不错了，人贵知足嘛。”

　　这位看起来肥胖平庸的春城警察局长，也是一名控镜士。他属知系，能力是历史重演，可以从镜中看到过往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事情，当然这些事情必须得是在镜子前发生的才成。当年，他还是一个普通刑警的时候，正是靠着这种本事连破数桩大案，才被提拔起来的。

　　但当年的他，可不像现在看起来这么平庸而且知足。得到了这种奇特的能力，并加入到唐国也是整个黄金大陆最大的控镜士组织猎鉴盟之后，他很是兴奋了一阵子，以为可以凭着自己这种独特的本事干一翻大事。

　　但现实很快就让他失望了。

　　猎鉴盟历史悠久，早在千多年之前就已经成立，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几个地方性控镜士组织之一。

　　但历史古老便意味着包袱沉重。

　　猎鉴盟内派系林立，主要权势都被世家大族所把握，像何正春这类野路子偶然出身的控镜士想要出头，可以说是千难万难。

　　何正春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便心灰意冷，拜在实力居于猎鉴盟第二位的林氏家族门下，随即回到春城，继续干他的警察。有了林家这块招牌当掩护，他为人低调，不参与各种纷争，再加上他刻意不去修练得来的鉴灵，使自己始终保持在初级控镜士的低级水平上，所以这么多年来，尽管猎鉴盟内纷争不断，他却平安无事的过来了。

　　而更重要的是，控镜士的力量不增长，付出的代价就不会快速加重。他当年初得鉴灵时，便得了健忘的毛病，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像盟里另一个得到同样能力的控镜士那样变成痴呆，而是只发展到中度健忘症的程度，照这种速度下去，估计等他老死了，也不会有机会得痴呆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