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少挣扎着抬起自己沉重的眼皮后看见的是一张满脸忧愁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那是欧阳北燕的脸,因为那张脸没有笑,而唐柔的脸是不会不笑的。
但是这次他错了。
“唐少,你的精神还很虚弱,继续睡吧。”唐柔没有给唐少张嘴的机会就发散出一阵柔和的脑波,唐少就是在这温柔里又一次睡着了。
唐少没有醒很多时间,但就是那几秒钟的一瞥他看到了一件对某些人来说了不得的事情。
再次醒来时,唐少没有看见唐柔的脸,而是看到了很多人的脸,而这些脸里伸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中年人的脸。
那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梳着一个和他四十岁的年纪不相称的油亮背头,那油量的头发亮的几乎能照见唐少的脸了。
“小伙子醒了?有哪儿不舒服吗?”中年人说话的语气很缓慢,似乎是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但语气里那种天然的冷傲还是随着他那满嘴的烟味儿一起喷在了唐少的脸上。
“我……饿了。”唐少支吾了半天才终于憋出了这么句话。
“饿就好,饿就说明身体没事儿。来给唐少上饭。”年轻人对着身边不知什么人交代了一句之后就离开了,临出门前又向不知何人交代了一句:“等他能下床了以后告诉我一声。”
随着这个中年人的离开,唐少床前那很多的脸也散去了。房间里一个中间女人在收拾着什么,只是唐少的脑袋尚不清晰,身体还软得像一滩泥,也懒得去看。
不多时,一个年轻的女人端了一个碗走到了唐少的床头。
唤醒唐少的不是女人的声音,而是那身上的香气。
“唐法师,您的饭。”女人并不是把饭放下便走了,而是一只手端着碗,另一只手抱住了唐少的肩膀,稍微一用力就把唐少从床上扶着坐了起来。
女人的香气似乎还有清凉油的效果,因为距离拉近而显得更为明显的香气让唐少的大脑瞬间就清醒了然而几秒钟以后又陷入了另一种痴迷的状态。
“张嘴!”女人手里的勺子已经伸到了唐少的嘴边。
唐少此时已经再次迷糊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昨天的疲劳而是因为那令人沉醉的容貌,直到温暖的勺子碰触到了唐少的嘴唇他才机械性地张开了嘴巴。
“你是谁?”唐少这么问似乎是完全出于本能,他自己的大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那张嘴问了啥。
“我叫王静,是我家小姐的助理。”王静很有礼貌,而且还是一种晚辈对待长辈一般的礼貌,那种礼貌竟然让唐少那出自一个男人本能的邪念消失了。
谈话从这里开始变得轻松惬意。
“你家小姐是谁?”
“钱玉莹啊,前天你不是见过的吗?”
“前天?哦。小少爷怎么样了?”唐少对这个时间只是稍感意外,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连睡四十八小时了。
“小少爷今天早上就醒了,王法师说他已经没事儿了,就连抽风的旧病也被治好了。”女人说话时,眼睛里还闪过一种莫名的光华。
已经睡了两天的唐少不知道的是这个大宅里现在正流传着一个牛人的传说,而这个牛人就是他唐少。但那个唐少是王老道的徒弟唐少,而不是躺在床上的这个唐少。
这两个唐少有什么不同?这现实中存在的两个唐少没什么不同,大宅内人们印象中的唐少也没什么不同,但知情人想要同时认识这两个唐少就需要用到一个转换公式:牛人唐少=宅男唐少+王老道那张嘴(一张能吹牛而且吹得相当有水平的嘴)。
高人王老道自然不能像个农村大妈一样跟谁都絮絮叨叨个没完,他吹牛策略是少而精。总结起来他就说了三件事:第一,小少爷身体里的东西很邪乎而且来头不小,就算他们行业里的超级牛人王重***体是谁并不重要,只要名字够玄乎就没人会怀疑是路边儿算命的)亲自来也不见得能降伏得了;第二,他的小徒弟唐少很高深,他这种有天眼的人就能看到唐少的头上是闪着金光的,但即便是他这个有着一双天眼的人也只能看出唐少的前世是活在天宫的,再多就是连大罗神仙也看不透的天机了;第三,唐少这个人不但有着特殊的能力,而且还能给周边的人带来好运。为了印证这第三点,王老道还很有禅意地举了一个例子:“世人已经被天下的欲望蒙蔽了双眼,可是有一点却还是有人信的,那就是开光。这开过光的东西,即便是只有如黄豆大的一颗珠子也备受追捧。而唐少可是随时都散发着金光,那光可是从天宫而来,就算照在一块石头上,那石头都能长出灵芝。”
王老道本就是一身仙风道骨的装扮,再加上他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和神秘诡异的语气就连那天直接反对他的年轻大夫都有几分信了。
老骗子王老道吹牛只是出于多年来养成的职业操守,目的什么的他没想过,但结果就是唐少变成了这个大宅中神一般的传说,于是大宅中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了一个沐浴圣光的愿望。
王静自然也不例外。
“刚才来看我的人就是钱清华吧?”
唐少很随意的一个问题却让王静的身体稍微颤抖了一下,似乎听到这个名字时她感觉到了一些冷意。
“是……是的!”王静虽然犹豫但还是给了唐少一个回答。
“你家少爷的病是怎么得的?”
“呵呵,不知道。”王静显然是没有说实话,即便是对着神一般的唐少,因为这时候她还沉浸在上一个问题里,那个让人想想都觉得发冷的人物,让她不敢再多言了。
王静现象在这个大宅里并不是个别现象,而是普遍现象。试想一下,大宅里出现了这么一个播散福音的神人而且还不收费,这简直就像是马路边儿突然出现了一棵长满了甜美果实的果树,平庸的人类肯定是一阵疯抢。要是没人敢上前的话,答案似乎就一个了:树下有着一个令人恐怖的存在,他不一定真的很危险,但一定很吓人。
两个人无拘无束的聊天到这个问题似乎停止了。再聊下去王静也只是吱唔着应付,唐少的探秘也只能就此打住。
但王静心中的秘密终于没有逃过唐少,因为晚饭的时候唐少已经戴回了他的黑石挂坠,那时候他发现自己想要探知王静的秘密简直就像直接把东西从王静的口袋里拿出来一样简单。
晚饭过后,唐少从王静知道了两件很诡异的事和一件与欧阳栋有关的事。
第一件事,那个死掉的孩子是帮助自己混进大宅的刘若思所生。就在大约一个月之前,那座恐怖的小楼还是这个院子里最有人情味儿的地方,那里住着怀孕的刘若思,钱家小姐钱玉莹,钱家小少爷钱乐天。也就在大约一个月之前,刘若思的预产期到了。由于钱家有自己的私人医生,所以刘若思并没有入院待产,而是直接在自己房间里生产。
刘若思生产那天的情境在王静脑子里简直就是一部恐怖电影的存在,因为唐少在王静意识里看到的小楼完全就是一个散发着幽幽的紫色暗光的地方。
那天几乎所有的佣人都被赶出了小楼,小楼周围是手拿电棍像鬼魂一样游荡着的保安们。那时候大龙还作为这些保安的队长被留在了楼内。
那一夜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半圆的月亮到后半夜才出现,就在王静一众下人准备在第二天为小公子诞生而忙碌时,大宅里却变得平静如常,没有宴会,没有红包,甚至连早餐都没有加一道菜。
中午的时候,王静听到了小少爷已死的消息,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敏感的王静觉得这一天的平静来得很正常,相反她觉得这一天钱家人都表现得过于平静了,平静地就像刘若思根本就没有怀过这样一个孩子。如果非要找出一些和这件事有关的变化的话,那就是那夜之后一向和大龙关系暧昧的钱玉莹突然变得对大龙冷言冷语甚至是爱答不理的,而大龙也从保安队长变成了种草的。
第二件事是这件事的一个后续。
就在那个诡异的夜晚之后,小楼里开始变得不再太平,佣人们之间开始流传各种流言蜚语,关于各种灵异事件的传言。比方说,人们经常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突然变得冰凉;在小楼里进出多了以后,人会变得虚弱无比。最严重的一个人是被抬出来的,抬出来之前已经气若游丝完全一副死人模样,可抬出来之后休息了两天就又活蹦乱跳的了。
然而佣人偶尔的体虚力衰是不能引起大宅主人注意的。就在一个星期之后,厄运终于降临到了钱家小少爷钱乐天的身上。一项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的小少爷突然变得嗜睡了,有时候甚至能连续睡上两三天。考虑到钱家佣人的经历,钱家主人终于下定了决心,让所有人搬离了那栋小楼并请来了王老道。搬出小楼之后小少爷嗜睡的毛病好了,但却留下了间歇性昏厥的毛病,钱家人请了不知多少名医都是徒然无功。
和欧阳栋有关的一件事,任九焉来过这个大宅。
王静并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任九焉,她只是记下了那个霸道的女人的模样,因为那个霸道的女人让她家一向骄横的小姐钱玉莹都有所忌惮。
那也是在大约一个月之前,女人在很多穿西服戴墨镜的壮汉簇拥下走进了钱清华的书房。王静并不知道那次谈话的内容,她只知道那次谈话让钱清华很愤怒,因为那次谈话之后,钱清华摔碎了书房里全部的元青花。而且就在刘若思生产那天,任九焉和他的人再次出现在了钱宅。
从午饭到晚饭的这段时间里,唐少的房间来过两个重要人物,而且还是两个女人。
第一个女人是钱玉莹,她还是一副冷冷的姿态,但话语已经温和了不少。
“你?你来干嘛?”唐少印象里的钱玉莹还是上午那个不苟言笑,冷言冷语的钱家小姐,和这样的大小姐独处不免让唐少有些怯意。
“这可是我的房间,我回自己的房间有什么不对吗?”
要不是钱玉莹亲口告诉唐少,唐少真不敢相信自己正躺在一个女人的房间里,因为这个房间虽然干净但根本没有一点儿女人的气息,唐少甚至更愿意相信这是那个有洁癖的大龙的房间。
“我是不是该离开了?”吃过午饭的唐少其实早就已经可以下地走路了,只是让人当病人侍候舒服的唐少一时间真就把自己当成了病人,如今面对这么一个冷面美女,在逃生的本能驱动下唐少才终于想起自己其实压根就没病。
“唐大法师还是安心休息吧,我就是来跟你说句谢谢,谢谢你救了我的弟弟。”冷面美女钱玉莹似乎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诚意感谢唐少,只是她摆脱不了那份从娘胎里带出的冷傲,就像她的父亲钱清华。
第二个来看唐法师的女人是刘若思,晚饭前的唐少还没有戴回黑石挂坠,也不知道刘若思和那死婴的关系。
“我知道你的本事,求你帮帮我的孩子!”穿着一袭白色轻纱睡衣的刘若思像鬼一样飘进了傍晚已经有些昏暗的房间,正在闭目梳理整件事的唐少被突然出现的女人吓得一声惨叫,人也几乎从床上翻下去。
“刘姐啊!你吓死我了!”
“我知道你的本事,求你帮帮我的孩子!”刘若思又重复了一句,如果不是唐少认识刘若思,一定会把这个女人当成精神病。
“我的本事,您还不知道啊,我来您这儿就是避难的。”唐少压低了声音说道。
“那天在咖啡馆,你跟我说‘他只是还小,如果懂事的话一定不希望你这样的’,我就应该看出你是个高人,因为这件事外人不可能知道,就算是那刘晓晴也不可能知道。”精神病人刘若思,把她的脸凑到了唐少的面前,她说话的语调不高,却很瘆人。
“好……好,我一定帮忙!一定帮忙!”受惊的唐少就记得刘若思是来请他帮忙了,至于帮什么忙,那天他说的那句话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在保住小命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刘若思走了,就是在那时候唐少才想起了自己的黑石挂坠,受惊的唐少直到重新感觉到那块贴在自己胸口的石头散发的暖意才再次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