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的身躯很是硬朗,常年的征战沙场让他即便是歇息时,也会随时紧绷着精神。他治府如治军,整座府邸禁止喧哗,所以很少能从侯府内听见响亮的声音。
他身着宝甲,坐镇中堂,其侧为长公主殿下。虽常伴其左右,世人皆是先知侯爷再知长公主,可若按身份的尊贵,长公主殿下则是在侯爷之上。
她是先帝之女,更是如今刚刚即位的新帝亲姐姐。其地位之尊贵,又怎是一个侯爷可及
再旁,则是一位背着一把巨剑的可怕男子。只见他身高九尺,面色黝黑,眼神极其锐利,如同一头猛虎,一头短发掩盖下来,让人看着不寒而栗。
诸位将领随后入座,其客位第一座,赫然就是郡守袁得权。他正眯着眼,细细品味着手中这杯茶。
帝宫内的茶,许久未曾喝过了。
堂下,则跪着府兵的头领。
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将脸深深的掩下,似乎,要钻进地砖的缝隙里。
他叫白湘,本是长青城外的一座小城之人,和众多穷苦人一样,生下来就是被人奴役的命运。在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位所谓的仙人,那位仙人倒也不是普通的江湖神棍,倒也是有些本事,传授了他些许修行之法。他天赋不错,习得小成,便准备来闯荡一番。但,任性本恶,在他有能力自保,又有能力欺压他人的时候,他毅然决然的选择当了恶人,后来入了一伙匪患之中,便做起了打家劫舍的行当。
这个行当是天理不容的,即便是死了,也会被人唾骂一番。即使如此,他还是做起了他的土皇帝,因为他修行过,有真气加持,而在这个修行之人大多藏于宗派或者是在北方战场和帝都之外,即便是一郡之中的郡城,也找不到多少。所以他立刻成了土匪头子。
平天候来到南阳郡的那一年,正是他最为辉煌的那一年。
平天候见郡城周遭都匪患如此猖獗,大为不满,第一天就意气风发端了白湘的老窝,破灭了他的土皇帝梦。但见此人有些修为在身,不忍杀害。有人提议让他做个府兵统领,平天候赞同。自那天开始,白相就成了侯府府兵的头领,虽说没有以前做土皇帝舒服,可平天候赏罚分明,且见他有些天赋,还让他认了个将军作为老师。至此,白湘便安定了下来,做起了他的府兵统领。
当时的平天候,可以说是心系国家,一心为民。
可不知从何时起,平天候变了。冷漠,无情,视人命如同草芥。
“我问你。”平天候看着跪着的白湘,眼神冷漠,如同看待一只蝼蚁。“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人闯入府内?”
“回禀侯爷,有。”白湘战战兢兢的回答着。
“我再问你,大门为何新修?”
“被那闯入之人所毁,于是我就......“
“所以你就让人重建一座一模一样的门,扫除痕迹,以此,蒙混本侯的眼睛,掩盖你的不失之责,对吗?”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而平天候所说,也正是他心中所想。此刻,他的心是冰凉的,血,也是冰凉的。他知道,自己这次肯定是死定了。
“毁了就毁了吧。”袁得权倒是出声说了句。”想必是没死人,也没丢东西,否则,他们就不会这般做了。”
袁得权的话说的在理。倘若府内丢了东西,或是死了人,他无论做什么,都是死路一条。
“既然选择让本侯看不见,那就只要一开始便坚信无人闯入,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大事?”平天候站起了身,缓缓走向白湘。“既已做出了选择,就要一直走到尾。”
侯爷的话像是在忠告,要想是在警告。
袁得权摆弄茶杯的手慢慢停住,没了喝茶的心思。
“茶气扑鼻,郡守大人却没饮,以致于最后凉了,你才后悔。”平天候又看向了袁得权,露出了笑意。“但茶水已泡,即便是没喝,也只会被别人无情的丢弃。若一开始就饮,虽然初口可能会烫嘴,但却能体会到茶最甘甜的味道。袁大人,本侯说的可对?”
其言有所指,袁得权自当三思而言。
“侯爷对茶的爱好,令人惊叹。”袁得权没有说是,没有说不是。但这番话,不仅是说给袁得权听得,更是说给在座所有人听的。
众人皆沉默下来,心里想着自己的算盘。
“白湘,我再问你,可知晓那人是谁?”平天候见众人皆沉默,有些恼火。
白湘很怕死,所以在生死存亡之际,他的脑海忽然听明白了。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平天候从一开始在意的就不是何人闯入府内,或是偷了什么东西,他所在意的地方有两处。
欺上瞒下,妄图以瞒天过海之计掩盖其不失之罪,此其一也。行此计策,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意志不坚此其二也。
若从一开始,所有人都坚持从未有人闯入,即使平天候心中有疑问,也不会降罪于他们。若降,则降所有人。这也反应了白湘这个虽然作为统领,却无统领之威的本事。
也正是君臣之道。
平天候此时问起,那闯入者是谁。白湘环顾了一下四周,又仔细想了想。
当时天色太黑,那人又是一袭黑衣,属下辨识不清?
别傻了,一问三不知,要他何用?
不清楚是谁,那就创造一个闯入的刺客,而这个人,也必须是平天候所能接受的,不,应该说,是平天候所能希望的。
与平天候有仇,且会被他接受,又要被他所希望的人,会是谁呢?
他在自己所知道的信息里不断寻找着,突然,一个家族显现了出来。
他有了一个残忍且大胆的想法,甚至在未来,影响了整个中州上的所有人。
包括此刻视他如蝼蚁般的平天候。
“当时天色太黑,那人又是一身的夜行衣,实在看的不清晰。”他垂着头,能清楚察觉到平天候的杀气。他狠狠咽下了一口气道。“但是那人,是个可以浮空而行的修行高手,我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不过看其身躯,应当是为女子,口中说着......”
“说着什么?”
“听得不是太清楚,好像是女侠什么的。”
听至此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浮空而行的修行者,至少也是凝神境的修行者。
而整座长青城,凝神境的修行者屈指可数,但都和平天候有着密切的联系。
谁会趁着平天候不在,夜闯侯府,毁其门户呢?
谁又会在嘴里说着”女侠“呢?”
“材家这几日为百姓赈灾施药,倒是颇得民心。“袁得权插了句嘴。“你说的可是真的?”
白湘听其质疑,忙是用力点点头。他跪着向前挪了几步,极其肯定的说道。
“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分虚假,则天打五雷轰。”
袁得权不再说什么了,他自顾自的品起了茶,内心却是翻江倒海。
这死丫头,真当自己有个权倾朝野的师傅就能为所欲为了?
莫非是背后有因?
而材小灵的背后是谁国师。而材家的背后呢?先帝。
“材家?”平天候问着白湘,同时也是在问着众人。
“材家蒙先帝庇护,倒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倒是材小灵这丫头有点……”袁得权自顾自的品茶,自顾自的说着。
为何会选择材家?
白湘在平天候府待的久了,在一开始的新鲜感和对平天候的恐惧过去之后,白湘又有了新的打算。
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现状的人,相反,他很有野心。
他虽受困于候府之内,但是他还会时刻注意着长青城发生的事情,以等待时机。
而材家和平天候之间的冲突则是来源于,平天候入主南阳郡开始。
其原因,则是为了那棵长青树。
长青树仅此一颗。在平天候未在此地的时候,先帝曾想将其移植至帝都。
但遭受到了以材先礼等长青城具有很高威望之人的阻止。长青树终究还是在材先礼等人的据理力争之下保留下来,一直延续至今。
先帝认为材先礼不畏王权,为长青城百姓谋福裕,称其为医侠。随后以帝王名义为其建造了天和医馆。
对应着帝宫三十六殿的天合殿。
材先礼十分感谢,并因此对先帝大家赞赏,原誓死追随。
后来,材先礼与先帝之间的故事被一传十十传百,被人们所熟知。至于天和医馆,更是逢灾祸之年,受灾之际,开仓赈灾,行医施药,深受百姓赞扬。
也因先帝,即便是灾年,使得天和医馆入不敷出,可每至年关之际,都会有辆马车,拖着慢慢的药材和一箱雪花纹银出现在医馆后院。
至于谁送来的,就无人可知了。
但平天候一来,便要将长青树占为己有。
一开始并未成功。
因为会落人口舌,那时的他,是个好侯爷。
随着他的性格改变,变得越来越强横。
终于在一天,强势的将长青树据为己有,以长青树周围的近千米的范围内,修筑为平天候府。
材先礼纠结了一群人想要找他讨个说法。
第一日,上万人。
第二日,数千人。
第三日,数百人。
浩浩荡荡的气势几日便被强压了下去,其中因果无需多言。
但材先礼仍不死心,多次上书朝廷,未果。
想必是根本出不了长青就被拦截下来了。
如果说,长青有谁会和平天候作对,谁有能力和平天候作对,平天候最希望谁与他作对。
只有一个。
材家。
“侯爷打算如何?”袁得权终于问了个有意义的问题。
“就从材小灵开始清算吧。”侯爷转身向中堂走去,掀起一阵轻风,扶起了他的发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