郴州城内夜幕笼罩下,这些日子因为担心清军攻城,悬墙挑杆火棉浇油球入了暮色就燃烧起来,城池两三百米处都看的清楚。
但今天晚上北门、南门两方向的城墙上倒毫无火光痕迹,清军习惯了这每日的对峙,伴随着子时过后的南城门大开,大量的人高火光涌出了城门。
穿了一身检点黄袍的夏诚骑在马背上看着自己守备十一天的郴州城,夜光下像个峥嵘巨大的吃人恶兽,自己带着火把队伍源源不断的从其“巨口”里走了出来。
看着自己的队伍打出来的一条长长的火龙,火光照映下,骑马侧旁驻看的夏诚身形忽明忽暗,他看着自己的队伍,心里有些暗淡。
这些出城的人各自右手打着的火把燃起一团不大的火,足映照的清楚火光下诸人的面目神情,有的黯然、有的仓皇、也有的看上去有些听天由命的闷然,全无斗志。
军心在经历过与向荣交战的失败和连续以来的饥饿后,已经涣散起来,更何况今天早上许香桂一伙儿人三千余人进了城,又耍起了小动作。
她派出许多天地会会众跑到后营去公然招募自己后营的部队,要不是后营的罗三炮将他们劝诱在自己帐内稳住,周彪伍又及时派可靠的人堵住各垒营入口,不放他们进来。
后营的兵就要被他们拉的一个都不剩了,就是这样,后营这支早期以天地会起家的武装下午有许多人闻风翻越墙垒跑到了临时划分给永兴义军的营地。
许香桂对此来者不拒,公然包庇,她一副不安生的样子,明显是想找茬,夏诚知道现在没法、也没有时间跟她郴州城里内斗,因为自己的阵营里也不安生。
以朱灿为首的左军将佐,死活不同意夏诚的南下,意图要大军北上去追去攻长沙城的太平军主力大队,他们觉得南下就是背主而行,另立山头。
这帮以洪秀全为精神导师的人,根本听不进夏诚劝告北面有张钊的队伍,一旦北上,出城后面临张钊阻挡与和春追击的前后夹击危局。
所以和春等人只是占据城池周侧左边山岭,并不死困住城,意图就是将他们野战夹击消灭。虽然这些人暂时军事上被说服,但心理上更觉得夏诚擅自将军队拉着南下,是要脱离太平天国,有更大图谋。
最后还是夏诚换上自许香桂入城时带来返还的前几天扣留的信使物品、太平军大队攸县会议后赏赐黄绸检点官袍,以及亮出东王杨秀清的亲笔加印——命他尽量牵制南线清军,不得使其北上阻止太平军大队攻取长沙的书信。
这才勉强收拾住了左军人心,左右两军人数共占队伍的三分之一,未免夜长梦多,夏诚不得已赶紧当天下令部队饱食后,乘夜南下。
他的目标就是南下郴州最近的县城宜章县,这是个湘南边境与粤东相接的县城。
过了三四个时辰,清军大营的和春被急来禀告的亲兵叫醒,说现郴州南门涌出大量的部队,看样子意图南下宜章。
“南门?”和春有些疑惑,他紧问了一句:“那北面呢?”
“今天长毛夜间守城,南北城墙皆没有燃起守夜挑灯棉球,北门黑洞洞一片,又无嘈杂声,不像是有大量人员出没痕迹!”
和春没有了睡意,急披了件衣服,火急火燎的号令全军各营备战,命各军将官立即前来升帐议事。
近万人的火把夜里像一条修长的长龙,火势冲天,在夜色中格外显眼,而且人数众多,一时半会走不光,行进了一个多时辰,南门火把依旧有少许尾部人员在往出涌。
清军刚开始子夜时分犯着瞌睡,没有注意到,但时日一长,过大的喧哗以及营地窝棚里,起夜人晚上放茅抬头,这谁忽略的掉?
夜色匆忙,许多将佐都是从自己营帐内披了件衣服仓促前来参加升帐议事,衣戎不整的很平常,和春穿着白内衬衫衣服,坐在帅椅后神情有些不自信。
“现在长毛大队南门离去,反向背离了北上的长毛大队,可今晚北门漆黑一片,又不由得让人生疑是暗度陈仓,本帅觉得长毛这里边大有名堂,不知诸位意见?”
刘长清道:“和帅说的是,但依我的意思咱们今晚乘兵尾杀一阵,看看这南门走掉的是不是长毛郴州主力,北面监视住,多派斥候联系北面的张钊,命他小心些也就是了。”
“福兴大人,你的意见呢?”和春面色如常,微笑里显得很客气。
“客随主便,刘帅胆气过人,倒可以一试!”
再问其他诸将,都不愿意去追击,这里面细枝末节,和春心里清楚,都等着天明“攻破”长毛大队走后“空虚”的郴州城,立这首个收复城池的大功。
毫无难度的爬上“空无一人”的城池,就是胜过砍百十颗人头的大功劳,谁还耐烦跋涉苦战去。
和春也不说破,他想了一会儿,下了决断道:“长毛夜间移兵,说不得有什么后手,天亮后收复城池,再追不迟!”
和春有和春的考虑,他总觉得南下是郴州太平军的幌子,城里说不得藏有一大批人,将他们城外部队以长毛的一两千人引着分开,然后大部队突出北门而去。
到底他们分流兵力有多少,还得明天看能否攻下接手城池再说。
会议结束,刘长清倒不忿起来,他顾虑着官场制度,没有令和春等人难堪,回营后当即召集了上百人的骑兵。
没有通报的亲自带队出了营去,个个赶马持刀的,去追击南门没有走远的太平军夏诚部。
他刘长清倒也是打了许多仗的,并不打算靠此彻底击溃夏诚,不然他也不会只带百余骑兵出营,这他对于情况不明的境况下,出城的夏诚部的试探,百余骑兵行军迅速,人数又少,可攻可退。
很容易检验出夏诚撤离所部的成色,他刘长清的心思更远,也对这种虚名的攻城之功不太在意,毕竟朝廷诸公不是傻子,暂时的功劳与在皇帝和朝廷眼中,哪支部队能打靠得住,未来提升的境界不可同日而语,眼见攻取长沙的北上太平军过了十余万人。
自己如能剿灭这南边的近万太平军,说不得朝廷更要以他及他的队伍依为长城。
听到刘长清这种不经汇报,私自带队出营的行为,夜间回帐篷休息的和春床上坐起,的心头燃起一把火,他心理觉得到底不比和帅,资历浅,众将心里多有不服他,和春有些懊恼,决心借此事好好处置一番。
及到凌晨时分,一身是血的刘长清带着五六十颗人头,二十多个马背上的俘虏,返回清军营地,清军众将表情疑惑不定,只能各是疑虑佩服。
和春的惩罚,无从谈起,倒是刘长清的夜袭追击行为,证明了和春的愚蠢。
…………
“轰!”一发炮弹过后,西城墙一处攻城清军队列倒地多人,战场上因城楼各处射出炮弹不断的弹跳轰杀,行进中手拿刀矛清军死伤许多,“杀啊!”好容易一条条竹梯子搭上城墙,不少清军咬刀而上,可很快连人带梯子的被戳推了下来。
攻了许久,清军死伤好几百,尤不能爬上城头,岭上查看攻城情况的和春因为昨夜的误判尤恼怒,但他看着眼前情形,最终下令撤军,他万没有料到城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兵力。
“说,为什么城里还有那么多人?”
清军撤回营地,将帅再次提审起了被刘长清抓来的俘虏,和春有些恼火道:“你们不是说夏小蛮子带着他的队伍南下了吗?”
“是、是的!”应声那人气息不足,浑身被打的遍体鳞伤,绳子勒进了破烂的少数民族服饰伤口,部分绳索侧边染成血红色。
如果夏诚在场,他倒可以认识这个熟人,是抢勾走他心目中的养成少女——朵朵的那侍卫。
“城里、城里全是夏小头子自永兴拉来的人马,好像是与夏帅城里起了冲突,勾去了我们不少人马,夏小头子只好下令连夜撤离!”
作为被俘的乌瓦儿帐外通传亲卫,他了解到的内情确实比一般人多很多。
“夏小蛮子是要去哪儿?”和春脸上漏出不愉,仿佛眼前这人说了什么忌口。
“夏帅曾在下午的军议上告诉我家头人,先去打下一两个富庶城子来,先去商路通道县城——宜章,补足军需给养再说,还说你们清妖的目光只注意到北上,南下是你们想不到的。”
“你口里还叫夏帅,看来你对长毛头子感情颇深,不想背离啊!”
和春冷笑了声,哼,一挥手,戈哈什们上前立时将其扯了出去。
“不、不、你们、你们不能……,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侍卫高急声提醒着约定——自己如果背叛后,可以收到的活命回报。
终究那人被扯出大帐,不久传来一声惨叫。
死人的惨叫总会令人心头一禀,和春看着眼前这么一伙当前的将佐,他发了问:“谁可愿去追剿?”
眼前城池不得不派人对峙驻守,追剿的人马也不宜太多。据这个杀死的长毛小头目的话,夏诚的部队已经军心不怎么稳,面临溃散的情形,不然也不会说什么先去打下一两座城先安顿这样的话。
落水狗人人喊打,刘长清作为当前首位追击缴获来太平军人头的将领,当仁不让的首先请命。
和春恼于他昨夜的无令枉动,转过头来对新来的广东将领福兴道:“福兴大人,你本是广东高州镇总兵。
而宜章地处楚尾粤头,居七泽之末,联五岭百粤之徽,进可制广东韶关,退可蔽衡湘,固南北之咽喉,势险要之当防,素为兵家必争之地,是湖南的“南大门”,史称“楚粤之孔道”。
一旦夏小蛮子决心兵破宜章后,如将窜入广东境内,又是一桩大麻烦,你即是广东方面将领,熟悉地情人俗,又兵败凌十八等广东长毛残匪,本帅意欲你去追剿,你看如何?”
穆尔察氏.福兴万没有料到和春这么照顾自己,当即站起,兴奋抱拳的口里称谢领命。
…………
“昨夜妖军骑兵乘夜袭取大队尾后,被寮营乌瓦儿率军打了回去,然事出突然,对面又是骑兵,寮营死伤及虏去共计三百余人,余者惶惶,从昨晚到现在,走了近一天的路途,是不是要歇一歇。”
临近中午,于贵骑马赶来汇报,夏诚看着疲惫不堪但尤在前进的队伍不发一词。
“已经掉队很多人了!”一侧的靳柯有些不由的提醒着,夏诚却转头问了问他,如果按照这个行进速度,到下午时分,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会到石盖塘镇,那儿旁边是仙岭湖,道路要从那儿转一个很大的弯儿,一侧是起伏跌宕的山地,可以在那儿伏一两支兵,打疼击退尾追我们的妖军。”
“就到那儿去后再说,镇上吃饭休息也方便,老叔你去下令加快速度,告诉全军,不到那儿不休息!”
夏诚听了靳柯的话,又转过头吩咐着等着骑马传令的于贵,于贵拨马进言道:
“诚哥儿,咱们抢先清妖近一天的路程,何必那么急呢?再说他们没有追过来不是?咱们完全可以先在这儿休息一二,等待掉队士卒,吃口饭后再前进,时间也来得及!”
“我的命令是不可以打折扣的,老叔,而清妖他们肯定会追来,我不想因丢一些人而死一大片里!”
于贵可能是出于对夏诚不理他这个老叔的意见有点生气,道:“你怎么就知道清妖一定会追来,而不是他们先全军打下郴州再追击呢?”
“羔羊所到之处,必有恶狼随行!”夏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众人见夏诚居然说起物喻预言般的话,头一次听说不知道怎么接话。
“执行命令吧!”不欲多言的夏诚直接不跟于贵辩驳,拨马离去,命他赶紧去传令。
…………
“啊!”“喀嚓”啊!“喀嚓”……“喀嚓”马前一连十几颗掉队太平军散卒的人头被人押获后排队砍下,马背上的福兴看着自己自午时出营,追了一下午的军队,人人疲乏,他没有想到这群长毛这么能跑。
眼见天就要入暮色里,自己尚距离俘虏招供的石盖塘镇还有大半天的路程,就算自己的队伍现在不吃不喝不睡觉的赶到那里,已经都大半晚上了,士卒疲乏不说,夜色乱战里还指不定谁打谁,①福兴不得已下令附近驻扎休息。
他这一路捕获掉队的、逃离的太平军足有上百人,说明太平军吃苦的泥腿子出身也支撑不住了,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掉队逃离。
福兴虽然歇了,但他并不担心,近万人的行进速度总比不上他三千人的快,明后两天总能追得到。
…………
石盖塘镇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儿的人做靠仙岭湖,又占据自宜章北上郴州的商岭通道,较为一般镇子富庶,人的生活也慢而悠闲。
但自傍晚时分,各家都做法的时候,一大批头包“红”“黄”色巾帽檐的“山匪”涌了进来,吓得一镇没有准备的人鸡飞狗跳,关门闭户,藏灶台、床下、粮食堆里,恨不得变一个个小鸟飞走了般。
但敲门砸户的担心事并没有发生,唯一遭殃的就是这镇上的地保,和可称大户的陈二爷,地保被勒令动员每家每户,让人准备一万人的饭食起做。
士绅土豪陈二爷则得到了一张盖着“太平圣库凭票”的黄纸,被拿走了五千多两银子和一万多斤粮食。在亮晃晃的大刀面前,这个平日架子大、镇上威风凛凛的秀才老爷,哆哆嗦嗦的破户了。
村里各种婚娶的露天大锅被烧起,妇女们脸上摸满了灶灰,小姑娘小媳妇则被藏实在自家深处里角落,场地上全是些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老妇人出来烧火做饭。
陈二爷的粮食刚送给太平军,就被拉来这处,很快一半做成了一碗碗热腾腾的米饭,被这些长毛担去当场吃,另一半在其要求下,被蒸煮成可以携带的干粮。
夏诚到现在一口饭也没吃,他骑马巡视着入镇全军,确保每个人都能吃上口热饭,靳柯待在他身边,不时的跟他说着什么。
夏诚听着靳柯关于入镇征收粮食与钱物情况,正听着,却见手下将领崔拔仓促跑了过来,像是有什么急事。
自己手下的崔拔不是一个人,他是带了一个人赶了过来,急抱拳对着夏诚道:
“检点,咱们后面有清军!”
夏诚眼神一眯,示意他继续说,崔拔一拍旁边那人,带来那人颤颤巍巍,猛急跪下叩头:
“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小人不该猪油蒙了心,见咱们圣军大队疲暮不堪,脱离了北上大队人马,现又不知道要跑哪里去,心里有些想家,便下午故意掉队回去,谁知路上有股追剿清军在杀逃兵,见他们在上李家扎的营,小人回不去,又只好赶忙回来,小人不是有心逃离,实是……实是”
“上李家,那距咱们只有半天多的路程!”靳柯有些心急吃惊。
“是我天,是我地,
是我兄,是我弟,血肉躯,浩然气,大同世界太平旗,大同世界太平的旗,大同世界太平旗……”
远处传来了一首太平军军歌,听方位是左军营地,声音苍凉豪迈,夏诚有种听后世解放军军歌的感觉,他怔了一会儿,心里觉得这股子劲儿,是他其他几部队伍少有的。
自己建设的军队千疮百孔,还不如这种宗教凝聚力强的军队足,如果全军都有这股子精神,他何至于打了败仗后,到现在上万人只能仓皇出逃,现在连清军回击也不敢回击!
心灰意懒的他让崔拔将这个逃兵带下去,不要难为他,叫着靳柯下了马,两人在地上以地作图比划了起来。
“逃是逃不过了,大队人马行走,最快,也要明天傍晚抵达宜章县城,中间还不能休息,但明天傍晚之前,他们就能追到咱们!”
靳柯地上比划画出的地点着说。
“我听你路上说,这儿出了镇是一个大转弯,一侧是起伏跌宕的山地,可以在那儿伏一两支兵?”
“是的!”靳柯指着画出来的地名,“可以在黄家湾、腊下洞打他们一个伏击,我们——”
“除了这儿可以埋伏兵马,之外呢?”夏诚好像并不满意,再问着。
“那就只有前面的良田镇了!”
“良田镇?”
“对,确切的说是过河后入镇子的那一段路!”
“还要过河?”夏诚来了兴趣,眼前一亮。
“对,下汝江,他是郴江的下支流,说是江,但只比一般河流宽些,水深过肩,上面是一座竹石桥,叫万寿桥。”
“继续,说说这段路!”
“过河后,两侧是连绵山岭,左侧是杨家板、围墙湾、八角沙、新铺上等山岭,右边是斗冲,这是座陡峭山岭,中间又有一座两百米高的袁家山,路从起其山脚下走,前后六里多路。”
“那就在这儿设伏了!”夏诚拍了板,这地方他听着就像个设防的好地方,他也决心大干一场。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靳柯有些不解,夏诚很耐人寻味道:
“在第一个可以遇到埋伏的地方你没有设伏,那他会以为第二个可以设伏的地方有埋伏吗?”
“这要看什么人,一般庸才可能会这样想,但遇上谨慎的将领,他们会一个一个的仔细探查!”
靳柯不怎么看得起夏诚的小聪明,他有些抬杠般的说,没想到夏诚回了句:“你说的对!”
他当即唤过李天成,命其找来周彪伍,不久周彪伍来到他面前。
“一会儿我全军开完大会,你就带后营人马,今晚连夜出发,明天凌晨务必抵达宜章县城附近,不必攻城,一路声势造的越大越好!”
“开什么大会?”靳柯一侧觉得夏诚的思脉他好像永远捏不准。
夏诚没有回答他,吃完饭的大队队伍被带在村镇的庙台下,夏诚站于庙台上,他大声的宣告着什么。
台下人群燃起一股思绪上的骚乱,台上夏诚还在说着。
“这些日子大家跟我吃了苦,我知道队伍里有许多牢骚话,觉得前途渺茫,有很多人要离开,现在我要南下攻取宜章,然后杀入广东,人各有志,愿随我同去的站于我的左手侧,不愿同去,想回家的,站到我的右手侧。”
下面的士卒们搞不清夏诚是真心实意,还是引蛇出洞,纷纷随大流,哗啦啦跑到了左手侧,人拥挤成了一大坨,但还是有胆大猛人站到了右手侧,共计三百余。
夏诚眉头跳了跳,他又不动声色,朗声道:“愿离去者我不阻拦,但刀枪必须交下,我再问一句,还有要走的吗?”
左手侧的人有些觉得夏诚是真心实意,又跑出去五六十,但更多人觉得得多看看,这些人真的能走脱再说。
等了许久,夏诚发了话,道:“那好,这些想走的可以走了,但这些兄弟日后既然跟了我夏诚,如果再走,那就不要怨我不顾情面!”
丑话说了在前头,那些欲离开者个个丢下刀矛武器,转身离开了,夏诚也没有为难他们。
夏诚然后命令各军整队,同时派出崔拔的军队把守外围,命令以后谁逃跑,格杀勿论!
不少人看着夏诚放过了那些欲走的人,个个心悔不已,不出意料,在周彪伍带后营连夜出发后,镇子宿营地里,半夜跑出来两两三三的人,也看着人家离开的眼热,私自离开,但被崔拔镇外设的卡子一一抓获,少有漏网者。
及到第二天夏诚部队开拔离开后,镇子庙台上多了五六十颗人头。
因为夏诚的一柔一硬,军队显得沉默闷然,人都不敢目视“夏”字帅旗下的夏诚,夏诚一脸狠敛的目光,他心里默默在计算着计策需要的时间。
“你可真狠啊!四百多条人命就这么这么被你断送了!”
靳柯骑在马侧,看着行军中的一侧夏诚,有些别有他指的说着,他的言语令夏诚觉得不舒服,夏诚转拨着马头道:“哪儿来的四百多人,不过是不敢站出来,又私下懊悔的六十多人,这种人两面三刀,留之也是部队里的毒瘤,杀掉又有什么可惜!”
“你放走的那三百多人不知道后面是尾随的大队清军,赤手空拳,一回头就肯定要死光,你让这些人的死,欺骗清军将领觉得你军心十分不稳,开始出现了大量逃兵,溃散就在眼前。
石盖塘镇子庙台上的人头,更是给清军一个错觉,你只能杀人去维持军纪了,而让周彪伍大张旗鼓的带少量人去连夜宜章,并不是为了夺城,而是告诫城里守军警备起来,你的大队伍已经出现在了宜章县城一带。
让他们派信去给咱们后面清军将佐报告,这样,尾随的清军根本不会认为你还在半途中,会认为你疲于奔命,因他的追击,恐惧之下一口气跑到了宜章,队伍也肯定军容不备,气衰力竭,清军没到宜章附近前,在半途中根本不可能设防,只会死命追击,你的心思凶狠的真有些毒!”
夏诚看着这个靳柯对他心思的解读,脸瞬间垮了下来,目光深敛吓人,但又一笑,道:“你想多了!”
说着赶马走到了前面。
靳柯看着不满十八的夏诚身影,他很难想象夏诚这么年轻的躯壳内藏着这么深的狠毒,干脆利落,他只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一股子寒意袭过,如果有一天,这小子这么对我?……
…………
“快快开城,刀枪不伤,如果顽抗,玉石俱焚!”
宜章城下,一路大张旗鼓的周彪伍叫骂着,城头上县令李可欣看着今天被人急报有长毛来袭的警告后,勉强召集的绿营兵,他唯一的依仗就是元月剿灭过“丐军”②的宜章营参将积拉明阿,和他一营五百余人的营兵。
积拉明阿看着面漏恐惧的县令,劝道:“这几日接到塘报,是有这么一股残匪来,但这都是长毛郴州溃退人马,兵疲力乏。
和帅前番派人送信前来让咱们戒备,他们后面有福兴大人追击,求救的信我刚刚封城的时候派人送出去了,只要咱们守住城池一时半刻,长毛打不进来后只能溃散了,说不定就福兴大人追击剿灭这伙长毛,咱们还有不少功劳嘞!”
县令李可欣的心放下了些,他赶忙下令,城里各家各户出人的出人,出钱的出钱,全力守城。
…………
“饶了我,我已经脱离长毛了!”一个早上撞上前进清军的昨夜自愿脱离大队的太平军,跪地哭喊,他的一侧,被抓住了不少和他一样的人。
福兴见涌来的太平军逃兵越来越多,心里越发确定前面“逃跑”的这伙人离散伙只差个外部打击。
他不欲因为这些逃兵耽误他行军的速度,下令留少量部分,大部分砍了。
那士兵还求饶这流涕不已,只见持刀清军将身边太平军逃兵一个一个押到路边就砍,口里道:“饶了你,说的轻巧,你们一颗人头二两银子呢?不杀你们,这钱你们给我?”
懊悔的肠子都青了也不足以表达这些选择脱离大队的人的内心。
福兴有心之下,部队行进的很快,在石盖塘镇地保的带领下,看了庙台上的长毛“自相残杀”逃兵的人头,他越发确定自己内心的想法。
兵进靳柯指出的第一个可以设伏的地点——黄家湾、腊下洞时,他并没有大规模涌入,而是小心谨慎的派来一支前队先走,结果毫无问题。
他也有些嘲笑自己的谨慎了。
…………
一骑府衙服饰的官差骑兵从两侧山岭下快速奔驰而过,夏诚等窝在山上的人纷纷在盯一个“火药燃烧”的燃着引子。
两侧的山岭上的兵卒吃着昨晚镇子里用陈老爷另一半粮食赶制出来的干粮,上午时分就早早对付着了午饭。
因为谨慎走过黄家湾、腊下洞一线的福兴队伍,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福兴有些懊悔于自己的谨慎时,又有一位信差被前面当头队伍带到福兴面前。
福兴看过宜章官差信使手里的信纸,看着宜章参将积拉明阿给自己的信,信上说长毛前锋已经兵临城下,开始围城起来。
福兴有些满不置信的惊问着信使:“长毛果真兵临城下了?”
“千真万确,有参将大人书信在此,小人不敢扯谎!”
“这长毛泥腿子也太能跑了吧,不到半天走了一天的路?”
既然是求救信,自然是写的越玄乎越好,信里“长毛”几破城池,积拉明阿带兵有方接连打退,苦于兵少,难以持久,特希望福兴率军救援。
实际上是周彪伍并没有攻城,而是与清军宜章参将积拉明阿两个人城上城下互喷叫骂,一个骂清妖,一个骂洋匪,威胁都停留在口头上。
既然“长毛”“拼命”都到宜章了,小心谨慎无从谈起,福兴当即下令快速追击,各军兵临宜章外处村镇再行整兵,务必要牵制住长毛,不能由他们见围攻宜章不克后,窜入广东,给自己的老长官——两广总督徐广缙摸黑去。
大队人马火急火燎的越过万岁桥,快速涌进两侧岭谷内,一切都在按夏诚的脚本预演,看着三千多人前后拉着长长的距离,走进了山岭中部,一杆红旗随之从左侧斗冲峰顶冒出。
“清妖,你们往哪儿逃、逃、逃、逃——”三千多杆旗帜从两侧绵延山岭冒出,匆忙的从两侧望去,仿佛山上瞬间长出了好一片“旗树!”
太平士兵们喊着夏诚要求他们见红旗后呐喊的话,万人一声,声音如同滚雷般从两侧山岭来回荡动,清军恐慌的望着两侧山头冒出来的大量太平军。
山上他们按照夏诚说的,喊完后,静静看着下面的清军,足足看了有一刻钟,这短短的十五分钟根本做不了什么改变,只会让清军的恐惧在不断的等待厮杀中变到极剧。
十五分钟后,随着斗冲红旗摇动,太平军两侧大量冲下,一个半时辰后,一切尘埃落定,大量的清军被杀,福兴在狼狈撤退到万岁桥时,被逃命的溃兵连人带马推下了桥,活活淹死,河上只飘起了他的玛瑙红宝石的插翎武官顶子。
逃过桥的最终安全活命的清军只有三百余人,有许多人逃到桥边,一时挤不上桥,在被后面追杀的恐惧下,活活跳进或被挤进江里,江面几刻钟后浮尸多达百具。
清军死伤一千余人,被俘虏一千五百多人,缴获一千多杆火枪,其中有四百多杆也是燧发步枪,到底是广东的部队,隔着对外贸易的“十三行”③很近,洋枪很容易搞到手。
战事爆发后,广东武官们也不是傻子,纷纷尽可能的用特批拨下来的钱装备自己的队伍。福兴就是因为洋枪多,在剿灭广东天地会会众和凌十八残党这些武器较弱的部队屡屡得胜,他也得到提拔,但今天都便宜了夏诚。
夏诚甚至缴获收到两种火药,使用燧发火枪的清军腰里的火药袋子是鹿皮的,上印有洋文,而火绳枪的清军腰里的火药袋子是布的。
这些不算,夏诚收获了十来把硬钢制子弹夹钳,马一百来匹,小型劈山炮五门,连带拉动的六匹骡子,大量的足够大军吃六天的干粮。
缴获收割了半个下午,这次包伏战,自己的损失也多是枪伤,下岭冲锋过程中,被清军击死击伤四百多人。
仿佛松去了自己头上紧箍咒一般,夏诚吐了一口气,他看着遍地厮杀死尸的岭下长道,有些无语,也有些怔住,仿佛为自己找借口般,心里暗叹这些死去的人,为什么要死死咬住我不放呢?
下午大队人马不紧不慢,悠悠闲闲的涌向宜章,第二天中午,在将福兴水里捞起的顶戴通过竹篮送上城头,再将抓获的清军俘虏压着从城下大规模绕城走了一圈后。
随后的攻城战几乎一蹴而就,积拉明阿城墙战死,县令李可欣逃到府衙自吊身亡,人心的波动是他俩无可挽回的,随着夏诚的入城,宜章县城改姓了“太平”旗号。
隔天,又有附近“丐军”头目蓝世恩带数百人投靠,夏诚的军队实力与士气在恢复。
郴州的穷困境地给他夏诚的印象过于深刻,宜章是湘南边上与粤东的交界县城,南北行商的商路要道,无论廣,东还是湘境,他们都不会坐视不理自己待着占据在这地方。
他必须为自己找一块可以栖息的种田之地,现在自己的队伍也乱七八糟,卢盛的中军人数最多,几乎占全军的三分之一,右军最少,连番动摇的人不少,现只余不到八百人,左军一千二百多,寮营妇孺男丁四千多,整军也势在必行。
自进入宜章县衙后,一道道命令在快速发出,夏诚不知道清军复围上来是什么时间,但他在这之前,必须将所有事情捋顺,并且在围城前,走到一个可供自己大刀阔斧的发展之地去。
进入县城第二天,夏诚也在思索,搜刮完这儿粮草物资,该去哪儿?他想了一夜,刚觉得有点眉目。
因被粮饷筹集和物资调拨忙的头昏脑涨的靳柯,前来打断了他的思索,靳柯他特地前来,是请求夏诚释放抓起来的吴公九,让他出来帮忙,毕竟此人管理财货比自己强不少,这些以前的活他处理起来比自己强。
但请求还没有说出口,就听夏诚道:“肆伍(靳柯的字),你说现在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安身呢?”
听着夏诚突然叫表字的亲切,头一次听他这么说的靳柯有些不习惯,靳柯也根据这两天的经历知道,眼前这人是一个极有自己意识的人,有些事他问,其实心里已有预案。
他于是反而问道:“夏帅想去哪儿?”
夏诚说了那句他思索良久的话,因为未来的历史已经证明了那个地方割据是正确的。
“我想入赣!”
请看下节——转道入赣(2)
解释:①夜色乱战里还指不定谁打谁。
夜袭是一项很危险且很考验将领水平的行为,在夜盲症普遍的古代,你带一千人去偷袭,很可能到达目的地后只余一百人,其他九百尚在半路找方向,一个走错就是一大串跟着走错,为什么历史上好像夜袭屡屡得手,实际上综合历史长度,可能某个十几年的战争中,夜袭得手的就那么两三场,所以将领一般不采用夜袭战术,因为这东西任务发布下去,过程和结果很不受控制。
②丐军——据邓典谟总纂的民国版《宜章县志》记载:
咸丰元年(1851)辛亥,大清朝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大灾难,饥民遍地丛生,1850年到1864年,洪秀全在广西起兵,掀起了太平天国运动,1856年到1860年又爆发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十余年来,天地会、捻军等造反风起云涌数不胜数,内忧外患,遍地硝烟。
宜章县位于楚尾,邻近广西,受太平天国军的影响,时局异常动荡不安,再加上连年大旱,赤地千里,数年大饥,农民只有举家外出乞讨活命,乞讨人流浩浩荡荡。能吃的野菜、草根、树叶被采光,甚至出现了食人肉的现象,路边饿殍随处可见,哀鸿遍野。而官宦商贾却是酒池肉林,真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王萧氏的丈夫和父母全都被饿死,为了活命她只能乞讨度日,她虽然相貌平平面泛菜色,但身材凹凸有致,胸挺臀翘,火辣撩人,令男人瞅一眼就会邪念顿生。她聪明嘴甜,眼能观六路,耳能听八方,故她乞讨到的食物总比别人多。她虽是女流之辈,但生性豪爽。她常把剩余的食物都给她的亲戚吃,于是亲戚就跟着她乞讨。他们发现伴之就能乞讨到食物,反之则饿肚子。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全村人都跟着她,后来邻村的也来了,再后来邻村的邻村的邻村也跟来了,形成了壮观的乞丐大军。
一下子跟来了千余人,为千张要吃的嘴,王萧氏她先聚集大家训话,为了每个人都有粥喝,她告诫大家必须听她出主意,违者驱出丐群。大家都诚服于她,一致拥她为丐王。王萧氏把童叟派出做散活,散活就是挨家逐户去乞讨;中年人就去做力活,帮饭铺老板做些粗活,以求得食客剩下的残羹剩饭,如有心肠歹毒的老板不肯施舍,王萧氏派人到饭铺门前嘻耍打闹,敞胸露肚捉虱子,让食客恶而离之,使老板生意惨淡门可罗雀,逼老板屈服求和。每次把乞讨来的饭菜汇总熬成稀粥,在每人一碗的均数下,乞讨食物多的人可加粥,这样便激发了积极性。
灾年不断,乞讨每每空手而归,丐军中已饿死了好些人,悲愤之际,王萧氏不得不派年轻人去做跳活。跳活就是偷窃,这行语还是沿自偷盗鼻祖鼓上蚤——时迁,蚤者跳也,王萧氏规定盗之有道,只偷食物不偷金银钱财。这回跳活挑走了驻卡守备处五担白米。军粮被盗,这可是惊天大案。官兵四处搜索,在粮库外的草丛里找到一破烂不堪的半截鞋,推断是乞丐所为,火速奏明提督。清代的守备是管军饷军粮的官,相当于现在司务长,守备赵鸿宾差点被摘了顶戴花翎,因此他对王萧氏恨之入骨。
王萧氏也知偷盗军粮犯了朝廷死罪,她带领丐军逃窜到粤北山区,创立了沙钵会,广收乞丐入会,湖广两省的乞丐都投入她的麾下,每人发一个黑色的沙钵,一根带暗刃的打狗棍,作为丐军身份证件。她提出老天爷已发给了每人一份口粮,为什么他们要低声下气去乞讨,受人白眼,与其饿死不如掠抢胀死!王萧氏还用“豺狗围食”“树倒猴散”等阵法操练丐军。
她还指挥丐军在曲江、阳山等县,见食就抢,使得曲江、阳山诸县圩场的小摊、饭铺纷纷关门休业。老百姓怨声载道。这些县的营兵前往清剿。丐军被打得七零八落四处逃窜。
咸丰元年(1851)八月初六晚,王萧氏与广东添弟会首领李添佑、蓝世恩等共约300人,集结于阳山县属之戊壬坑,准备向思仁坳卡(今属莽山乡)进击,初七辰时,王萧氏等人与驻扎在天塘湾、塘坊岭(均属莽山乡)的宜章营60余名清军遭遇,双方展开激烈战斗。王萧氏伏击清军,击毙守备、千总、把总、额外各1员及兵丁11人,其余清军狼狈而逃。
几天后,清廷组织人马大举反扑,王萧氏不幸被捕。余部由蓝世恩带领在溶家洞休整时,惨遭宜章营参将积拉明阿血洗,60余人遇难,余众散逃
1852年1月14日,湖南巡抚骆秉章对王萧氏进行审问后,将王萧氏凌迟处死。王萧氏就义之后,清廷仍不解恨,以“王萧氏虽系妇女,惟系元恶巨憝”为由,下达“剉尸戳尸”,将王萧氏剁成肉酱,惨不忍睹,令人发指。
③十三行:广州十三行是清代专做对外贸易的牙行,是清政府指定专营对外贸易的垄断机构。
又叫“洋行”或“洋货行”。清朝时期,广州的对外贸易全属官营,而以牙行经纪这些事情,所以开设牙行的多半都能获厚利,赚大洋。清初的诗人屈大均在《广州竹枝词》中有云:“洋船争出是官商,十字门开向三洋;五丝八丝广段好,银钱堆满十三行。”足见当年十三行的兴隆旺景。
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清廷分别在广东、福建、浙江和江南四省设立海关,粤海关设立。它名义上专管对外贸易和征收关税事宜,实际上税收营生都是由十三行出面主持,承接包揽的项目,其中包括代办报关纳税,商品同购销买卖等业务。
闭关锁国下,是唯一对外贸易的合法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