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探泰陵 第32章 :静女其姝
作者:沅汰原创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胤禛好像也从刚才身不由己的狂潮中跌落下尘。不只是玉沁浑身无力,连他自己也觉得好像是刚才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想去握住一件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此刻力气用尽他整个人也极为乏力。玉沁将脸仍旧贴在他胸膛上,胤禛的心跳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如初,他的炽情只如昙花一现,此刻已经一切都回到初时的状态。胤禛仍然没有放开她,虽然热情燃尽,但是缠绵未去,他还是极为动情地抱着她,静默的一刻都是为了让对方因此而永远保存在记忆里。

  过了好久,胤禛好像需要一个足够久的时间来下决心,这在他是很少见的事。终于他先轻轻放了手,将怀里的玉沁慢慢推开,自己则转过身去走开了两步。玉沁心里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是此刻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瞧着胤禛留给她的背影。清楚地看到他的辫子垂在身后,他的头发是卷卷的,一时起了遐思,有想亲自动手为他梳辫子的冲动,憧憬着这样的机会。

  “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就在玉沁昏昏沉思的时候胤禛背对着她说道。他又恢复了那个冷心冷面的雍亲王,理智、冷静得出乎她的想像,声音淡得不像在说自己的事。此刻玉沁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如果转过身来是否也会面色平静、无喜无怒。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为什么?”忽然脱口问道,玉沁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那声音也淡漠得根本不像是她自己的。

  胤禛忽然转过身来,果然他面上平静无波,肤色苍白得好像极其冰冷,那一双一字浓眉很舒展,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心事,倒是那微微上扬的眉棱处总是在暗示他的威仪,此刻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略有上挑的凤目里刚才还是柔情似水、化人魂魄,现在却好像凌厉得可洞人心腹,让人难以亲近。“我们没这个缘分”。

  轻轻一句就好像是晴天霹雳,玉沁完全难以预料他会拒绝得如此彻底。在木兰围场,他不是亲口说过会去向康熙帝请旨娶她做侧福晋吗?当时在场的还有八阿哥胤禩和年雪诺。没想到仅仅是一夏一秋的时光,他就完全改变了初衷,忍不住反问道,“雍亲王也会食言吗?”忽然又想到了那条手帕,一顿后又接着反问,“还是四爷心里有了别人?”

  这本是玉沁无心反问的话,胤禛听了却心里一痛。是啊,他心里的人究竟是谁呢?玉沁的反问倒好像给他在杂乱无章中指了条明路似的。眼前蓦然出现的便是那日在木兰围场古松林里看到的那一幕:年雪诺抱着那只狍子的背影。影子只是一闪便消失了,他的手,下意识地抚了抚怀中藏着的那一幅手帕,这个动作没逃过玉沁的眼睛。再看胤禛若有所思地出神,心里更加凉薄。胤禛却微锁了眉头,好像要反驳一样,“不要再说了……”话一出口又立刻顿住,他脑子里已经被搅乱,转身道,“你自该有你的去处,只是不会在我的雍亲王府。”说罢便提步而去。

  玉沁眼瞧着胤禛的背影消失掉,自己眼里也涌上了泪。胤禛却直到绕行至金山前岸上了画舫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伸手从怀里取出那幅手帕,“夭夭”两个字无比清晰地映入眼帘,放眼望去一片水波茫茫,真不知道何处是尽头。今夕何夕?没有了“夭夭”他还有哪里可以去?

  出了行宫即便是步行也用不了走多远就又看到了草原。秋天的草原和夏天确实有不同,草色不再青翠欲滴,成了黄绿相间的颜色,这种颜色让草原显得更广阔苍凉。秋天本来就是个染上了忧思的季节,何况是让自己放纵在这无边无际的苍茫中?好在秋空格外明静、高远,年雪诺站在草原上更有这种感觉。怪不得说“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事不同而理同。从她站着的地方远远望去,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掩映之下,那金壁辉煌的飞檐殿顶便是康熙皇帝的行宫。年雪诺觉得虽然行宫里盛境无数,但是总不比此刻站在草原上心里更舒畅和无拘无束。

  再向另一个方向看,是一带连绵不绝起起落落的丘陵,再往远处隐约可见的一柱冲天的便是有名的棒槌峰,那里她还从来没有去过。晨钟清越悠远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像是古寺里早课结束了的情景。忽听身后传来疾疾如雨的马蹄声,转身望去,果然是十三阿哥胤祥骑着“乌云翻墨”如约而至。胤祥身上穿了纯素的香色箭衣,不知为什么,此刻看来,这样浓重又深沉的颜色掩饰了胤祥原本过分的漂亮和英俊,倒让他更多了一些沉稳又坚毅的男子气。几天不见,胤祥也和季节的变换一样多了几分沉郁的沧桑感。

  “乌云翻墨”行至雪诺面前已经将节奏放缓,最后很自然地停下来,“乌云翻墨”跟雪诺是很熟识的。胤祥并未下马,一只手提了缰绳,俯身向雪诺伸出另一只手来。他眼中柔情似水,配着他那样的眼睛真会让人难以自拔。更何况胤祥不同于胤禩,八阿哥似乎是司空见惯的一副温润如玉的样子,胤祥却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所以一旦如此便极为打动人。胤祥在雪诺面前既便是娇纵她、宠溺她,但是那只是他对雪诺的放纵,他却从不肯放纵自己对她的感情,总是时时克制,以免让雪诺不自在。雪诺有些踌躇,她没料到胤祥今天会如此翩然而至,她穿的是一件直身立领宽缘的淡藕荷色旗装,这样的装束不方便骑马。胤祥看出她的犹豫,不由分说低下身子来伸臂一捞,雪诺便感觉到自己被他拦腰一抱身子已经离了地,然后便侧坐在了胤祥身前的怀里。这样并膝侧坐的姿势便让她完全失了水准,唯有倚在胤祥怀里才能坐稳当。胤祥一臂圈了雪诺的腰护着她,另一只手已经抖动缰绳策马而出。

  “乌云翻墨”一开始细碎的步伐颠得雪诺摇摇晃晃几乎无法安坐,但是很快“乌云翻墨”便加快了速度在毫无障碍的草原上奔驰起来。雪诺时不时感受得到胤祥腾出手来用鞭子抽打“乌云翻墨”以促进它加快速度。“乌云翻墨”是胤祥最爱的马,他以前从来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它,但是今天他只要它快些,再快些。“乌云翻墨”也好像完全能领会胤祥的心思很快会如同四蹄腾云一般,雪诺只能听到耳边呼呼的风声,鬓发散乱迷惑了视线,眼前景物都是一片模糊、一晃而过。这是她感受过的最快的速度,快得让她觉得世间的一切都抛下她渐渐远去,只有怀抱着她的胤祥最真实。

  渐渐地,雪诺感觉到胤祥用双臂环抱住她。这才惊觉,原来胤祥已经完全松开了缰绳,他一点都不担心地让“乌云翻墨”自己控制了速度和方向,但是他仍然可以稳坐鞍上,可见骑射功夫了得。此刻胤祥把全部心意都寄托在了抱着雪诺的两臂之上,似乎在安抚她让她不要害怕,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来委婉表达自己对她的思恋之情。他好像格外珍惜这一刻,要让这一刻变成永恒的记忆。

  不知什么时候起,“乌云翻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变成了慢步。胤祥倒没什么,雪诺不常骑马,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筋骨酸痛。胤祥好像知道她的心思一样轻轻吹了声口哨,“乌云翻墨”就开始放慢速度,直至最后终于停了下来。

  胤祥飞快地从马鞍之上跃下,向雪诺张开双臂,将她从上面抱下来。胤祥抱着雪诺,不肯放她下来,牢牢地盯紧她的眼睛,“诺儿,我只要今日,你能记得今日,生生世世都不忘么?”

  雪诺也牢牢地盯着他,半天并不作答。不是胤祥要的太多,是他要得太少,而偏巧她的心又太小,不能再多容得下多一个人。有时候就偏是这么没道理,深藏心底的人总是难以触及,几番思量也做不到举重若轻,好像和他有扯不断的千丝万缕因果缘分,不是今世的牵挂是前几生几世的纠缠;可是真心相待的人就在眼前,又换不来自己的心甘情愿,总也不能让她彻底放下心里的纠结和他坦白相对。

  “是我所求太奢么?”胤祥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他说过对她不会有什么要求,只要她好。他知道自己终究逃脱不了宿命。雪诺毫不避讳伸手至领间解开盘扣,手指从颈间拈出一丝红绳,将那红绳从脖子上摘下来,又将盘扣扣好。这是胤禩帮她带进宫来的母亲的旧物,那枚翡翠平安扣。胤祥瞧着她有条不紊地做了这些事,他却不敢再给自己任何的期盼。雪诺双手将那红丝绳撑开向胤祥颈上套去,胤祥微微低了头配合她,瞧着那枚翡翠平安扣落在自己胸前,绿得沁人心脾。

  雪诺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十三爷,雪诺一辈子都记得今日,生生世世永不忘,也记得十三爷。”胤祥被她一搂心里火炭般热,低语道,“够了,得你如此眷顾,我还夫复何求?”

  雪诺声微语颤,“十三爷,我真的恨我自己……”说不下去声音哽咽,不是自己就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

  胤祥被她用力搂着不能动弹,看不到雪诺此时落泪的样子,但是心急如焚,急道,“诺儿,我只要你好,没有别的意思。”雪诺默默无声。

  过了好久雪诺才放开他,等她再盯上他的眼睛时已经泪痕尽去,微微含笑,胤祥最见不得她哭的样子,这样心里才安慰许多。抱着她笑道,“我们上去瞧瞧。孔子云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看你能看到什么?”

  这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但是可以看到行宫周边很远的地方。除了行宫,还有远近各处寺庙的样子。而吸引雪诺目光的是距行宫不远处一所粉墙青石极为雅致的地方,忍不住饶有兴味地问在身后双臂环抱着她的胤祥,“十三爷,那里是什么地方?”说着伸手去指给胤祥看,“就是那里。”

  忽然感觉到在腰上箍着她的胤祥的双臂一软,松了下来。“那是四哥的狮子园”片刻耳边传来胤祥故作淡定的声音。雪诺没说话,但是又觉得如果就此沉默好像很做作,便随口道,“听说四阿哥病了?”胤祥也片刻恢复了平静心态,略有忧虑地道,“前几日汗阿玛让人来传四哥去双松书屋,四哥去了很久,不知是怎么了回来就一直心烦胸闷,大概是中了暑,四哥最怕热。这几日四哥一直在狮子园静养,应该快要好了,就是好像有什么心事,总不说话一个人闷闷沉思。”雪诺没再问什么,又向别处眺望去。

  梨花伴月的第二重院落里,就在康熙帝题名“永恬居”的内殿外面院子里有从院落外引来的山上的清溪。殿前的古槐树下摆了青石桌椅,此刻惠妃和八阿哥胤禩就坐在这儿品茶兼闲聊。

  胤禩亲手在一只碧玉斗内斟了茶,又亲手捧至惠妃面前,“母妃,这是子臣刚得的凤凰水仙,您尝尝。要是喝着好,我再命人送些来。”

  惠妃极其欣慰地接了碧玉斗饮了一小口笑道,“好,真是好。你送来的东西母妃都喜欢。”不是做作,是心里真的得到了慰藉。胤禩幼时就是惠妃抚养的,母子之间也算是其乐融融。惠妃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后的倚云,吩咐道,“你带着丫头们都出去吧。”这是要和八阿哥密谈,倚云自然懂主子的意思,使了个手势,顷刻间侍女们便都鱼贯而出。

  惠妃放下碧玉斗,微微叹了口气,“你见天儿地来看母妃,还时不时地惦着我总派人送东西来,岂不知母妃心里也着实惦着你。”

  胤禩笑道,“母妃说这个做什么?别说是从前,如今连大哥都不在,子臣正该一并兼祧了代大哥行行孝心。”

  惠妃按了按他的手,“这个我岂不知道,是我把你从小教养成人的,你大哥倒不是如此。在我自然把你和你大哥一样视如己出,所以我才盼着你好,更何况你大哥是没指望了,只怕将来还要你才能救他一救。”

  这话说得就有些言重了,胤禩不便瞎许愿,只道,“母妃放心。”

  惠妃又叹了一叹,“你喜欢年氏是不是?”胤禩笑容略略一僵,一时没说话。惠妃却接着道,“母妃都看得明白。你也不必不好意思,这又有什么?你不知母妃心里一万个赞成呢。只是正因为这个,所以才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按理说,这个不该我说,但是总忍不住想,若要是皇上将她指给了你,那真是再好没有了。”

  胤禩没想到惠妃竟如此为他着想,忽然又想起已薨逝了的生母良妃,一时又是小时候惠妃如何教养自己,心里颇有感慨,“子臣不肖,让母妃操心至此。”惠妃想了想道,“母子之间说这些做什么,我心里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道行不行得通……”惠妃话未说完忽见倚云走进来,便住了口。倚云说康熙帝派了人来给惠妃送东西。这倒是很少见的事,惠妃急忙站起身来亲自迎了出去,胤禩自然也跟着出去到正殿前面的院子里去。

  母子二人迎出来。胤禩抬头一瞧,倒是一诧,那带着人送赏赐来的居然是玉沁。玉沁穿着极素淡的月白绫子夹袄,几日不见竟像是有些弱不胜衣似的,一双眼睛也在略见削瘦的面庞上突兀了起来,倒显得格外水汪汪的。玉沁看到胤禩显然也是一怔,看起来根本没有想到胤禩也会在这儿。她原本以为和惠妃一起出来领赏的应该是年雪诺,还想趁着这个机会和雪诺说说话。这下两个人都有些不自在,玉沁传了皇帝口谕,惠妃自然喜出望外,带着胤禩叩头谢赏。

  赏赐完毕惠妃倒是很客气,请玉沁留下饮茶。胤禩一直没说话,但是玉沁心里却紧张得厉害,忙谢过之后推辞了便出来。直到出了抱厦才松了口气,想起梨花伴月后面的山上是满山的梨树,此时虽然没有梨花,但是这里环境清幽,一个人走走倒也合适。于是便遣了带来的宫女先回双松书屋去跟首领太监雅图打个招呼,就说自己在这儿逛逛便回去。现在皇帝正好不在双松书屋,应当不会有什么事。

  刚绕行至梨花伴月院落外的一侧心里便是一喜。就在那跌落式样的游廓外竟看到一条清澈无比的浅溪,连溪底的鹅卵石和白沙都看得清清楚楚。仔细听起来溪流悦耳有声,活泼欢快地向山下直泻了下去。正要蹲下身去用手撩拨溪水,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扯住了自己,玉沁赫得猛然一挣,没想到脚下便是一滑,向溪水中跌落而去,心里更是惊得一颤,下意识地扯住了那人的衣裳。无意中抬眼一瞧,这比跌落溪水中更让她吃惊,原来是八阿哥胤禩竟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了,此刻他伸臂将她的腰箍紧用力带入自己怀中,这样玉沁便被他从溪边捞了回来,惊魂未定地微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