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箫 耳中小鬼(二)
作者:江屿湖的小说      更新:2020-02-12

  至乐望着手中的拂尘,这是他的法器,是泠涯真君特意为他炼制的。

  他跟了泠涯近二百年,说句实在话,他待自己一直不薄,整个沧月派,或许没有比他和道可更走运的小童子了。

  二百年来,他跟在泠涯身旁见识了许多,见过许多人踏着青云路扶摇直上、见过许多人修为驻足不前、亦见过许多人陨落。

  世间修行,人有人道,鬼亦有鬼道;泠涯曾告诉他,只要心无旁骛再修炼五百年,他附身的纸人便能生出灵性,渐渐变为真正的肉身。

  他为此不断努力着,只盼着有一天,能拥有一具真正的身体,这世间的容身之所,不再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呢?

  或许是打沐昭来了揽月峰之后罢。

  起初他只是想不通有这样一位师父,有这样一具臻宝肉身,沐昭为何不懂得珍惜,总是懒懒散散?明明可以更加努力奋进,她却任由自己松弛着;泠涯说她不骄不躁,他却觉得她是不惜福,对比她的姐姐沐晚,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他和道可求之不得的东西,沐昭却浑然不在意;倘若他有这样好的运道,有这样一位名师,哪怕资质再是不佳,也绝不会同她一般!

  因着身体限制,他们二人百年如一日刻苦修炼,直至如今也不过略懂些微末术法。

  反观沐昭,明明再用功些便能更进一步,却时时沉湎于玩乐,连筑基这等大事都能用来赌气,若不是泠涯拼死救她,她如何活得到如今?

  没有的,熬干了心血盼着有;有了的,便身在福中不知福,随意糟践。

  世间之事,凭什么这样不公平?

  从前他也只是暗自不忿,直到有一天,他耳中莫名其妙多了个东西。

  ......

  门派大比期间,出了重夜锦那档子事儿,沐昭和沐晚被魔修绑了去,红绡不知去向。

  他跟着泠涯去了趟沧月城,第二天回山后才知道门中出了大事,他被如意拉着去寻找失踪的红绡,终于在思过崖附近一处山涧里发现了她,也是在那时,他的耳朵里发生了一些变化。

  起初是总能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响,像是有人在他耳旁窃窃私语,他本以为那是幻听,直到沐昭半夜偷偷跑去执法堂那晚,那声音提醒他跟上去;他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远远跟在了泠涯后头,亲眼看见他进了执法堂,第二天白柔便消失了踪迹。

  即便他向来脑子迟钝,也大约猜到,是真君和沐昭一同放走了白柔夫人。

  自此之后,那声音出现得更为频繁。

  他的身体并非真正的肉身,除了眼耳意外,并没有味觉触感,即便是小虫子钻进了耳道中,他也是感知不到地;他不知道自己招惹到了什么,以为是精怪鬼魅作乱,起初十分害怕,后来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是个附身纸人的游魂,缘何还会害怕这些东西?便也释然了。

  他向来一根筋,又有些轴气,因着怕道可笑话他,便没有向任何人提及此事,只自己悄悄翻阅典籍查证,却是一无所获。

  所幸那声音只是偶尔出现,并没有对他造成太大的影响,渐渐的他便不在意了。

  大比结束后,沐昭私自筑基,受了重伤。

  天钧老祖和真君将此事瞒了下来,对外只说她练功出了岔子,真君每日围着她打转,他和道可便有了许多空闲可以用来钻研术法。

  一日修炼之时,那声音忽然在他耳边问道:“可想拥有一具真正的肉身?”

  彼时他正在打坐,听闻此声,愣了片刻。

  肉身?他盼了两百多年......如何不想?

  那声音又问:“可以相见?”

  他犹豫了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似是察觉到他的动摇,那声音大声喊道:“伸手接住我!”

  他赶忙将手摊在耳边,便看见一个半寸来长的东西跳到他手心里,他从未见过如此长相的玩意儿,盯着瞧了半晌,似人非人,怪异非常。

  那小人在他手心转了几圈,煞有介事说道:“你魂魄不全,故而心智残缺,若想修炼,须得补全魂魄。”

  他心中一惊,呆呆问道:“你是谁?”

  小人道:“我是耳中仙。”

  “我为何信你?”他有些怀疑,不住问道。

  “信不信得,你很快便能知晓。反正你只是一缕残魂,并无肉身,我害不到你。”那小人说道。

  他抓了抓脑袋,觉得对方说地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那我暂且信你一回。”

  小人像只迷路的蚂蚁,在他手心转了许久,忽然说道:“将我放到桌上。”

  他赶忙照做,便见那小人跳到宣纸之上,伸手蘸了蘸墨汁,洋洋洒洒写下许多字;只是那字在他看来,不过米粒大小,难以辨认。

  待写完,那小人道:“这是我创下的独门心法,你照着练,一年之后便能初见成效。只是你须得牢记,此事不能让任何人知晓,倘若说了,我便会消失。”

  “那......我如何与你联络?”他问。

  小人转了转:“我会一直住在你的耳朵里头,一年之后,我会再现身。”

  ......

  耳中仙,凡事沾上个“仙”字,便高深莫测起来。

  一具真正的肉身,便是他苦苦盼了两百多年的东西......

  起初,它是利用他的不谙世事,利用他心底最深的渴望,如同诱哄一个孩童般诱哄着他;后来等他补全了魂魄,突然将世事看得分明,那诱哄便成了威逼利诱。

  待他回过神来,便也不清楚自己如此这般,是真心行事、忘恩负义,还是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