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敲打着窗户，偶尔响起一阵夜风的呼啸声。
幽暗的长廊中，一名浑身都裹在黑袍下的侍者手提风灯，带着身后的男人向前走去。
这地方可真糟糕。
艾斯扶了扶脸上的金边眼镜，神情严肃，紧抿起双唇，在心中暗暗评价道。
长廊四周挂满了大小不一的金属鸟笼，其中关着许多乌鸦。它们都很安静，没有叽叽喳喳地吵闹，只是注视着眼前陌生的访客。
这情形又怪异又可怖。
就像是被十多道目光紧紧注视着，令他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前方引路的侍者也不像是正常人，伛偻着身子，隐藏在宽大的黑袍下，只能从斗篷下看到几根漆黑的羽毛。
好在这段路很快就到了尽头。
“拉德利大人就在里面。”
侍者停在一扇青黑色的房门前，转身对艾斯躬身行礼，“请进去吧，先生。”
他的声音尖锐嘶哑，令人不由自主就联想到了乌鸦的哀鸣。
艾斯没有说话，对侍者点了点头，拧动把手打开了房门。
当他走进房间时，壁炉中正烧着柴火，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背对着他，在壁炉前看着什么东西。
“艾斯先生？”
拉德利听到开门的响动，没有转身，“坐吧，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让我先看完这封信。”
等艾斯在椅子上坐下后，拉德利又看了会手中的信件，直到他发出一声冷笑，将信纸丢进了壁炉中的火焰里。
“信上写了什么？”
“索拉卡岛的那些矿工，他们集体罢工了，要求我提高他们的薪水和待遇，提供保暖的皮衣，否则就拒绝工作。”
拉德利松了松衣领，有些恼火。
“真是可笑，那些工人！”
“他们以为联合起来罢工抗议就会让我妥协，向他们做出让步？想都别想，这些贪得无厌的懒鬼、愚民，他们就应该老实待在矿井里，好好工作，而不是去参与这些毫无意义的活动，浪费精力和时间。”
“只是些保暖的皮衣，给他们又能怎样呢？”
艾斯扶了扶脸上的眼镜，没有赞同拉德利的这番话。
索拉卡岛位于王国西北方，分布有丰富的矿脉资源，许多公司的商人都在那里经营矿场。对于那里的严寒，艾斯早有耳闻。
据说曾有一名矿工在矿场值夜时，忘记关好房门，结果等第二天早上，一屋子的工人全都被冻成了冰棍，这起严重的工作事故也被刊登在了首都的报纸上，引起了民众对那些企业家的不满和声讨。
因此艾斯认为这些工人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但拉德利显然不这么认为，“他们别想从我这儿得到一个子儿。那些工人就是这样，只要你做出让步，他们就会索取更多。”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转移开话题，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们还是来谈谈你的事情吧，艾斯先生。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那个红头发的少年？”
“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来意，那我就直说了。”
艾斯闻言坐直了身子，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那个红头发的少年，我要带走他。”
“谁告诉你他在我这儿的？”
“贝伊娜。她非常肯定地告诉我，那个少年就在你手里。”
艾斯直视着拉德利的双眼，仿佛能够看到他深埋在心底的情绪。
“他对阿道尔家族，对整个王国来说都很重要。”
“恕我直言，艾斯，这个王国会怎样，与我何干？”
拉德利笑了，露出一口整洁的牙齿，“那个少年对我们来说同样重要，他是一件完美的容器，一颗传承的种子，是继承主宰意志的圣子！”
他身体微微前倾，说出的话令艾斯变了颜色。
“两百多年前，我们错过了另一颗种子，这一次，我们不会再错过了。听清楚，我不会把他交给你的。”
“你这是在挑战整个阿道尔家族！”
“你就当我是在挑战吧。”
拉德利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没别的事，你可以走了，艾斯先生。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从今晚到明天早上，老实待在屋子里，免得自己受伤。”
“你想做什么？”
艾斯刚站起身，听到拉德利的后半句话，皱眉看向他，“或者说，双蛇教派想要做什么？”
“一场盛大的仪式！迎接主宰降临的仪式！”
拉德利从椅子上站起身，张开双臂，“双蛇教派已经沉寂太久，是时候让那些自诩为守护者的家伙们听到我们的名字了。”
“在我看来，你们只不过是一群疯子。”
冷冷丢下这句话后，艾斯转身离开，一刻也不想再和这个有些神经质的家伙呆在一起。
拉德利没有阻拦他，只是看着艾斯离开房间，等房门关上后，抬手打了一个响指。
角落中升起一团阴影，从中走出身披重甲的黑色骑士，祂就这么凭空出现在房间里，缓步来到拉德利身前，单膝跪了下去。
“我有任务交给你。”
拉德利对骑士命令道。
“在全城搜索那个黑发女人的踪迹，把她和沃恩的学生都带回来，记得别弄死她，只要让她失去反抗能力就好。”
骑士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右拳捶在胸口对拉德利行了一礼，随即重新化作阴影消失在房间中。
拉德利站在原地，像是在思索着，脸上露出期待和愉悦这两种神色，随即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是时候去见见猎犬带回来的那位客人了。
心里这样想着，于是他就转身走到一副挂在墙上的画像前，抬手在墙上按下一块凹陷，他左边的书柜随即移开，露出其后的一间密室。
密室不大，里面坐着一个红发少年，身上披着一件宽大的黑袍，手脚都被镣铐束缚，用银质的锁链钉在密室墙上。
正是艾斯在寻找的格温。
“圣子。”
拉德利对少年弯腰行了一礼，抬头正对上少年鲜红的眼眸。
“您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还不错。”
“格温”勾了勾嘴角，“那家伙因为提前激发了血脉，现在正沉睡在这具身体里，不会影响到我。”
“不过他的意志很强，也许明天就会重新掌控身体，你最好动作快些，帮我完成仪式，彻底抹掉那家伙的意识。”
“就快开始了。请您期待着吧。”
拉德利眼中闪过一道狂热的光芒，“今晚过后，我们就会举行仪式，让您以更完美的姿态降临，用您的伟力——”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头顶的屋顶，看向更高处的某些事物。
“亲手把这个囚笼彻底毁掉。”
············
昏暗的下水道里，一片寂静。
旧化的管道中向外渗着水滴，四周偶尔会有尖细的老鼠叫声响起。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响起一阵呼啸的风声，从隧道的阴影中跳出两道身影，落在水道一侧的平台上。
“咳！咳咳!”
其中一人刚落在地上，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小姐，咳，你下次抓人能不能换一种方式，这感觉太糟糕了。”
“呲拉。”
黑暗中亮起一团明光，令人能够看清四周的环境。
云梦指尖悬着一团光球，显得她脸色惨白如纸，活像是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
在她身旁的地面上，坐着艾利诺，青年的教袍裂了数道口子，情况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里是下水道？”
当看清四周的环境时，他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姐，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你就饶了我吧！”
“下水道里很危险的！据说这里有各种死者的亡魂，会袭击一切误入的生者，而且我最讨厌的就是老鼠——”
“闭嘴。”
云梦从影子里抽出一把长剑抵在青年胸前，让他停止了鼓噪，使自己的耳朵能够清闲一会。
她深吸了一口气，竭力抑制住伤口上传来的剧痛，望向前后延伸向远处的隧道，却只能看到浓郁深厚的黑暗。
“知道这是哪儿么？”
“我不太确定。”
艾利诺摇摇头，“这里太黑了，一点光亮都没有，也许我们应该试着再向前走走？”
“听起来算是个不错的主意。”
云梦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收起长剑，“你在前面走。”
“这····我只是个无辜的，手无缚鸡之力的牧师。”
青年苦着一张脸，神情中满是担忧，“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无辜？别在那儿装可怜了。”
云梦语气中多了些讥讽，“你不是双蛇教派的成员么，看样子和那些人很熟悉啊，难道就不会一两门黑魔法？”
“我都是被逼的呀，小姐！我是被迫加入双蛇教派这个邪恶组织的！”
“你说什么？”
“其实我真的是教团的牧师，都是因为那个叫沃恩的大主教看我天资非凡，强迫我做他的学生，硬逼着我加入双蛇教派。他强迫我学习黑魔法，还给我灌输各种邪恶的亵渎之言，实在是太可恨了！”
青年神情恳切，痛斥着沃恩的罪行，“小姐，给个机会，我一直想做个好人。只要你同意，我现在就弃暗投明，痛改前非，重新投入教团的怀抱！”
“我是密会的人，你····能不能重新被教团接纳，也不是我说了算。”
“其实我已经仰慕密会很久了！”
青年立即改口，“我听说过你们，密会是阴影中的观察者，历史的记录者，和平与正义的守望者，是和双蛇教派截然不同的伟大组织.”
“等等，等一下。”
云梦虚着眼看他，“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是小姐你这边的！”
青年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其实说实话，我当初看到小姐你第一眼时，就觉得你有种特别的气质，不像是普通人，心中就有了仰慕之情，想要追随你的脚步——”
“别说了！”
云梦抬手打断青年，对他的无耻深表敬佩，“我走前面，你在后面跟着，别再让我听到你的声音。”
“好的。”
艾利诺立即消停了，乖乖闭上嘴，跟在云梦身后。
两人就这样走着，沿着幽深的隧道前行，四周只有他们的脚步声，还有一侧的流水声。
这里没有白天与黑夜，只有无尽的幽暗，冗长的隧道交错纠缠，逼仄狭窄。水道两侧生长有黏滑的青苔，近百年修建的下水道和古老的地下监牢联通在一起，形成了一条极其复杂的地底迷宫。
两人都不熟悉地形，只能沿着水流的方向走，希望能够找到下水道的出口。
但当他们刚转过一个拐角时，云梦突然踉跄了一下，险些倒在地上。
光芒一瞬间熄灭了。
“小姐？！”
黑暗中响起艾利诺惊惶的声音，“你怎么了？！”
当光芒再次亮起时，他看到云梦单手执剑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按着肩膀，神色中带着极大的痛苦，额头淌下大滴大滴的汗珠。
“该死的深渊之力····快要爆发了···”
她低吼一声，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转头瞥向一旁的艾利诺，“你不是说自己是牧师么？！”
“随便施展一种神术，什么都好，先帮我缓解一下伤口上的诅咒！”
“深渊之力？诅咒？”
艾利诺走近云梦，小心扒开她后肩上的衣服，目光随即凝重了起来。
云梦伤口附近的黑色脉络越发粗大，交错纠缠在一起，一鼓一鼓的，像是古树暴露在泥土外的根茎，又像是浮动游离的狰狞大蛇，散发着不详的意味。
“我来试试。”
青年眼中浮现起一层黑紫色的光芒，用手指挑开云梦的伤口，悍然刺了进去！
“你他妈的在干嘛？！疼！疼！疼死啦！”
云梦握紧剑柄，猛然加剧的疼痛令她惨叫出声来，不由绷紧了身体，下意识想要站起来。
“别动。”
艾利诺按住云梦的肩膀，手指从伤口中吸出大团大团的黏黑色物体，顺着手臂进入他的身体。
将近一分钟后，他松开手，一屁股坐在地上，显出一副疲倦的神色。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小姐？”
“我真想一剑把你刺个对穿·····等等·······”
云梦喘着粗气，但紧接着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青年，“你做了什么？我能感到体内的深渊之力消失了！”
“我只是使用了专门用来净化诅咒的神术。”
面对云梦怀疑的目光，青年耸耸肩，将右手藏在身后，最后一团细小的黑色触须消失在袖口中。
“我觉得这个说法不太可信。”
云梦挣扎着站起身，看向青年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复杂。
但她也没有再问下去，将衣服整好后，把艾利诺拉了起来，两人继续沿着隧道前进，寻找离开这里的道路。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前行，穿过几条隧道后，他们终于见到了另外的光明。
那是一盏马灯，放在一张废旧的床垫旁，附近还放着几个堆在一起的木箱，像是有人来过这里一般，墙上还标记着一些凌乱的符号。
云梦试着打开一件货箱，发现里面放满了细口的大肚酒瓶，全都是上好的朗姆酒。
有人在这里储备了补给？
她仔细看着墙上的符号，也许从这里再向前走，就能碰到人了。
“那个，小姐？”
青年突然开口，“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云梦。”
少女瞥了他一眼，“叫我云梦就好。”
“好吧，云梦。我是艾利诺。”
艾利诺正色道，“我得说，咱们两个现在的状态都不适合再赶路了，你的伤还没恢复，我也耗费了很多精力，或许我们应该在这里休息一下？”
“可以。”
云梦没有拒绝，她指了指那张床垫，“你睡那上面吧，艾利诺，我靠着这些箱子就行。”
说完，也不等青年开口，她就怀抱着长剑，背靠木箱闭上了眼睛。
艾利诺看了她几眼，没有拒绝。他躺在那张不算柔软的床垫上，蜷起身子，听着耳畔潺潺的水声，很快也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剧烈的晃动令青年睁开眼睛。
“醒醒！”
他听到云梦的声音。
“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