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鹿精灵样的杀人魔头,噗嗤一声笑,捏着左安琪脖子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姬姚拿不准他笑的是啥,是他的方言“嗝儿屁”好笑,还是他的不自量力好笑。他插在裤兜里摸着五铢钱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抽了两下。
五铢钱辟邪,不晓得这么大个邪物站在眼前,辟不辟得了。
闹成这样,唐教授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打得震天响,没事儿还“哼唧”一声,在躺椅上艰难地翻个身。躺椅也跟着“吱嘎”一声,又沉睡了。他老人家,不睡到七点,绝不起床的,起夜这等事情,没有。
左安琪双手攀住魔头手腕,免得脖子被自己体重拽断,两脚悬空踩成蹬船状,简直就是垂死挣扎。
在教授祥和的呼噜声里闹出人命,不晓得还能不能不祥和?
“阁下召唤我来,总得有所吩咐吧?”那小鹿精灵样的魔头,将左安琪拎到姬姚面前,笑得诚恳。意思是说,你要么给个指示,要么我掐断她脖子。这么杵着算什么?本尊现身的时间,可是宝贵得很。
姬姚一哂,猜测他笑脸背后还有一层意思:你他么的,在天葬台上,把我组装起来的时候那么牛逼,现在怎么怂了?
倒不是他姬姚认怂,实在是那魔头踩点儿太准,知道姬姚皮实,又不要脸,掐死他也掐不出个屁来,却是个重情义的人。拿他身边朋友献祭,他非救不可。
“你掐死她好了,掐死她我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姬姚灵机一动,假装无情无义。“我不过复原了你的尸骨而已,根本不晓得你是人是鬼,更别提什么召唤了,我压根儿不懂。我就是一个修复古董、做科研的考古人员。考古,懂吗?科研,懂吗?”他终于侧面问了一句,人家是人是鬼。
左安琪听他说“掐死她好了”,咬牙切齿,两眼咻的瞪出火花来,恨不得回头撕了她的好基友。要不是被人掐着脖子,她能把姬姚大卸八块,竟然不管她死活!
左安琪那表情,落在魔头眼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俩是过命之交。他看一眼左安琪,抬眸望向姬姚,笑得更甚。
魔头手里咯咯两声脆响。姬姚心头一颤,以为左安琪脖颈骨碎了。他裤兜里的两枚五铢钱,带着风声“呼”的破空而去。
眼看两枚铜板儿就要打上那魔头手肘的麻经,被他轻轻一让,错开了。
“哔剥”两声,五铢钱拍在石膏板的墙面上,无声地落了下来。
姬姚两眼一瞪,嘴巴喔成了一个圈,一低头,掌根拍上额头,他恨不得一掌拍死自己算了。那两枚五铢钱落下的时候,墙根底下的唐教授正好翻了个身。两枚铜板儿,一边一个盖他眼眶上了。
“唔,唔......”左安琪腾空的两条腿儿,扑腾得快要浪起来了,她指望教授能起来救她。哪晓得,教授将眼眶上的铜板儿一掀,翻身又睡了。
听见呼噜声,姬姚终于将手从额头上拿了下来,两手往魔头跟前一摊,耸肩,道:“大爷,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放人,我们好好聊,行吗?”他双手胸前合十,连连给他作揖。
大爷?那魔头眉峰一挑,以为姬姚跟身后打呼噜那位说话。见他作揖,才晓得他在跟自己说话。他顿了顿,可能心里嘀咕了一句:“哥哥,我有那么老吗?”一顿之后,他用眼神指桌上姬姚抄的那张经文,“往生不灭经,哪里来的?”
姬姚眸光顺着他的眼神望去,恍然明白了些事情,他指那张经文,“是它召唤你来的?”
“空空,空空,空空,空空......”
拖拉机的声音,在崇山峻岭间回响起来。大部队回来了!
魔头没答姬姚的话,眉头微微蹙起,颇有些不厌烦的情绪。
姬姚不晓得该喜该忧。帮手来了,喜。屋里这场面,谁见谁忧,再来十个帮手,也未必是这魔头的对手,何况屋里的加屋外的,总共才九个。瞧他那架势,一手一个,捏死一百个不成问题。
把这魔头藏起来,显然不现实。还是想办法招呼他们,别让他们靠近这里才好。
姬姚正想开门,拎块红布出去,冲半山腰上的拖拉机挥手。忽然脚下一晃,轰隆隆的声音从地底传来。
地震!
“安琪!”姬姚来不及多想,伸手从魔头手里捞了左安琪过来。他甚至没有想过,那魔头要是硬掐着她脖子不放,他这一捞肯定会将她扯得身首两处。
然而,危难时刻,他竟然顺利拖着左安琪,躲到书桌底下去了。
出乎意料,那魔头放了左安琪。
在书桌底下安生以后,再抬头瞧一眼屋子中央略有惆怅的魔头,姬姚筱然然想起这是石膏板搭的活动板房,倒下来也砸不死人,没必要怂成这样。
地底的轰隆声,随着横波在脚下沉闷地滚动,姬姚在桌子底下趴都趴不稳。左安琪被他护在身|下,还一通乱吼,“啊......!”
左大小姐终于淡不定了。
屋子中央那魔头,在地震波里站着,纹丝不动。他抬头望向天花板,仿佛能把天花板看穿,仰望星空似的。
“十愿菩提祭。”满屋子各种器皿叮叮当当的碎响里,姬姚听见那魔头低声念了这么一句。
“发生了什么事情?”唐教授终于在剧烈的晃动中,被左安琪刺耳的尖叫震醒了。
“地震了,地震了!教授,你快躲起来!”左安琪在书桌底下冲唐教授大喊。
屋子里叮叮当当的脆响,越来越剧烈,时不时还从高处掉下来个瓶瓶罐罐,“啪”的一声落在地上,砸的尸骨四溅。墙面也裂出了咯吱咯吱的钝响声,板房要塌了。
魔头犀利的眸光,横扫一遍屋里的三人,低声喝道:“去墓里,山要塌了。”
不等姬姚和左安琪反应过来,魔头已然转过身去,提了唐教授起来。
“教授!”
“你干什么?”
左安琪和教授各自一声惊呼。魔头已经拽住教授胳膊,带他破门而出。
地震时,要正常打开被震变形的房门,是不大不可能的。姬姚见那魔头一脚踹在门上,门板应声倒地,砸起尺把高的尘土。
教授都被拽走了,追啊!
不晓得为啥,姬姚带着左安琪冲出研究室的时候,并不只是担心教授胳膊被那魔头拧断,还有本能的信任。
他信任那魔头,为什么?
慌乱中,他来不及细想这么深奥的问题。
直觉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巧合。他拼了十次都拼不成型的碎骨,抄篇经文就在梦里拼上了;那魔头醒了,还十分忌讳那篇经文,硬要逼问他们为何召唤他来;好巧不巧,大部队又回来了;几乎同时,地震了;那魔头还看穿天花板,“夜观天象”,说什么“十愿菩提祭”......
一幕幕看似巧合的情景,宇宙大爆炸似的,在姬姚脑子里一炸而开,碎片流星般地散落在黑暗里。他来不及排列组合重塑因果,就已深陷危机。
姬姚前脚护着左安琪出来,研究室后脚就塌了,身后“轰”的一声,扬起几米高的尘云。再是轰隆一声巨响,空中只剩了一堆尘云乱卷,板房倒塌后的残骸,随着山体坠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