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六孤鹿在心念里,恍然瞧见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和姬姚的心念断了。
“姚儿,不要!”步六孤鹿的声音,干涉得快要喊不出声了。他环在姬姚腰上的手臂一紧,稳住他沉下去身体。同时,他感觉到手臂上被什么黏糊糊的东西烫了一下。
是姬姚嘴角溢出来的血。
硬生生扯断心脉,不比剜心之痛来得轻巧。
姬姚一句咒语,将自己的小心脏撕成血肉模糊的一片,一口甜腥涌上喉痛,他就痛晕了过去。
那一瞬间,步六孤鹿几乎觉得自己三魂七魄都散尽了一般。他那青梅竹马的元帝,出手向来都是稳准狠的节奏。没想到他对自己出手,也这么迅猛、狠辣。
领兵打仗如此,弹压政敌如此,落雁塔化身羽箭他也是如此。辗转一世,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对自己出手,他还是那样毫不留情!
步六孤鹿手忙脚乱地将他抱稳了,放在膝上躺好,手上然化出一道匕首,往心窝里一插,拔出来,鲜血溅了自己和姬姚一身。他顾不得这骇人的场面,落在旁人眼里会是怎样的可笑,蘸着心头血,扯开姬姚衣襟,就在他胸前画了一组极其复杂的护心符。
护心符与金乌翎羽里应外合,强行护住姬姚心脉,却拼不出一颗完整的心脏来。
姬姚潜意识里就排斥那段心脉,怎么拼得上去?
步六孤鹿在自己胸前,拍上一枚止血的符篆。他不敢耽搁,就这样衣衫不整的抱了姬姚上塌,运灵气给他疗伤,自己伤势如何,却半点顾及不上。
这事儿其实不怪姬姚,只是步六孤鹿暂时不敢把事情说破,才会闹出这么复杂的局面来。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姬姚如此决绝的要跟他断绝心念。
换别人,估计也是这个结局,只是别人没有姬姚那手段,不能说断就断。
后半夜,长夜王忙着映雪的事情,彻夜未曾回府。
没人叨扰,步六孤鹿为姬姚运了半宿的灵气。直到卯时,被姬姚扯断的心脉,才险险的续上一点。
姬姚的法术、符篆,都是从小蓝院的书里学来的,甚至还有一些是从“梦境”里冒出来,正式登台几乎都是第一次。他臭脾气一上来,也不管那个断绝心念的法术危不危险,一气扯干净了再说。
结果,出乎意料的心绞痛,差点要了他的命。
孤竹清晨的寒气,冷得格外清奇,透人肌肤,噬人骨髓。
姬姚退下来的衣衫,随意堆在腰上被腰带束着。狐裘勉强在腰间围了一下,也不怎么御寒,只有后心位置步六孤鹿为他运灵气的手心里,还有一点热气。他的心脉续上一点之后,就悠悠的醒转了一点。他刚有点朦胧的意识,就被骨髓里的寒气孜得浑身一个哆嗦,彻底醒了。
“嗯……”姬姚闷哼一声,捂住心脉扯断的地方,痛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喘不过来。他没敢喊痛,他还记得是自己“胡闹”,生生剜了自己的心肝儿。
“别动。”步六孤鹿疲惫不堪的声音,在姬姚身后响起。“要我跟你一起殉情,也麻烦你想个优雅点的死法。太难看了!”
姬姚心坎儿上还没筑起来的壁垒,被步六孤鹿一句话砸得粉碎。那柄砸完壁垒的重锤,最后落在他心尖儿上受伤最重的地方,一锤下去将它砸成血肉模糊的一滩。他硬生生的在疼痛里麻木了,半晌才喃呢一句:“你……你还愿意跟我殉情……如果我家祖上回来,你也愿意?”
他声音不大,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那个本就哀怨的问题,听起来更加不是滋味。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步六孤鹿冷言嗔他。
他声音也不大,大约使尽了他剩余不多的力气。
“胡说八道,我怎么就胡说八道了?明明是他避重就轻,不敢正面回答。”姬姚忍着疼痛,艰难地想。因为心念断了,没续上多少,步六孤鹿听不见他心里说了什么,于是他眼眶里逼得酸痛的眼泪,也就肆无忌惮地掉了下来。
大约是被气到糊涂了,他不管步六孤鹿要为谁去殉情,总之他不想顶着他十八代祖宗的心,去成全别人的真情。他也不管挖心挖肝的痛自己能不能忍,总之他不想再跟步六孤鹿连着心念了。一句咒语从他心尖儿上滚过去,他又想扯开那段藕丝般续上的心脉。
步六孤鹿掌心真火运进姬姚后心,强行撞散了那句咒语。
姬姚心上旧伤,被真火震了一下,痛得他两眼黑晕散开,险些又晕了过去。因为眩晕,他没看明白步六孤鹿是怎样把他扑到软枕上的。
“我喜欢的是你,管你祖上什么事?”步六孤鹿俯身逼近姬姚,眼眸里让人不寒而栗的冷光,更像是怨怒。
姬姚没谨防他有这么一招,还没捋清楚他答的是那一句话,灌进脑子里的,只有他彩虹屁送过来的“我喜欢的是你”。
我喜欢的是你,他躲在五彩斑斓的小世界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捧着它们,将它们挂在轻云飘过的天空里,傻傻地膜拜着。他矫情的灵魂,也终于落不了地了。
姬姚飘在软绵绵的云上下不来,又听见步六孤鹿碎着千年寒冰的声音,逼进了耳朵里:“我不用行动作证,你都不信是吗?”
“什么?”用行动证明,这铺他一身的姿势,还要用行动证明?姬姚连脑补都不用,险些掀开步六孤鹿,自己滚进池塘里去了。
步六孤鹿这处话刚说完,忽然顿了一下,他脸上的神情都顿成了一片空白。行动没有,他却毫无征兆地闷头扑在姬姚肩上,是整个人猛然砸下去的那种。
姬姚神经一秒绷到僵直,双手撑住榻沿,赶紧往后撤开。在阿兰楼里时候,他早领教过驸马爷生冷不忌的风范了,不敢招惹他。
只是,步六孤鹿除了被他带得脑袋偏了一下之外,竟然没有任何行动。他连动都没动,就着那英俊潇洒的凌乱姿势,铺了半边床塌。
“鹿鹿……”姬姚试着推了推步六孤鹿的肩头,没有动静。再推一推,还是没有动静。他赶紧起身,忍着胸腔里的钝痛,扶他坐起来。
这小子,居然晕过去了……
也是这个时候,姬姚在终于空出来的闲暇里,瞥见了自己胸前的一圈血符和溅在衣裳上的血迹。步六孤鹿胸前,心脏位置凝固的血迹更加骇人。
他手忙脚乱地扯开步六孤鹿被刺穿的衣襟,见到他心上那道还没来及愈合的刀伤,顿时明白自己晕过去的这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用心头血护住了他的心脉,还用灵气给他补心……
“我,我到底做了什么?”姬姚在天旋地转的黑暗里讷讷想。“这小子,疯起来向来不要命的……我怎么就不记得这个?!”
以后,他大约都不敢这么作了。
“咳咳……”
姬姚循着中年男人干咳的声音望去,在眼前黑影尚未退尽的眩晕里,他瞧见一位管家模样的男人提着灯笼,悠悠然仰头望天,慢慢背过去的身影。
“咳……我来得不是时候,抱歉!”管家模样的男人尴尬地解释一句,灯笼挂在湖边的围栏上,一溜烟儿跑了。
姬姚:“……”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大约没有注意到,他搂着步六孤鹿靠在肩上的姿势,有多让人误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