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志诚的家和连城家差不多，三间黑瓦房，石头院墙，但是院子远没有连城家大，路也不太好走，拐弯抹角儿的小路，夏天被水冲得坑洼不平，又下了雪，小雪没敢骑车，推着来到他们家。齐志诚有三个孩子，两个丫头，一个小子，他们家穷，也是因为这三个孩子，当初计划生育抓得紧，他们没敢在家，东躲西藏的打游击，回来之后，房也扒了，家里也被刮个溜干净，后来老爷子没了，哥兄弟照顾他，就把老房子让给他住，他有了小子，也就不再乱跑，罚了点儿钱，也就算了。那几年不务正业，赌钱喝酒，两口子没少打仗，这两年倒烟挣了点儿钱，孩子又都大了，日子才缓过来。

　　齐志诚的大闺女十七就结了婚，嫁的就是薛家洼薛福临的二儿子，属于亲上做亲，媒人就是小雪的母亲。二女儿嫁给了北山徐家，去年才结的婚，现在只剩下小儿子，孩子读初中。小雪到他们家的时候，家里没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回来，只好去邻居家问。这个时候农活儿已经忙完，家里都没什么事儿，闲人们大多都去打****、打麻将，三姨就是在村子东头儿的树林子里，和几个妇女在那儿打红十，远远的就能听见她的笑声。她看到小雪来了，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拿起垫子，对她们几个说：“你们玩儿吧，我得家去了。”

　　几个人看到小雪，一起笑着说：“小雪来了，过来玩儿一会儿？”小雪也赶忙过去打招呼，说了一会儿话，才和三姨往家里来，三姨并不知道小雪还蒙在鼓里，一路上就问起连城的病来：“连城手指头好了？”

　　小雪先是一惊：什么手指头，手指头怎么了？她刚要脱口而出，又忍住了，听这意思，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复杂，于是假装镇定的说：“没呢，那有那么块？”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这个更严重，好好养着吧，多买点儿骨头，好好补补。”

　　小雪答应过着，又问：“我三姨夫啥时候回来？”

　　“他可没准儿，最早也得进腊月。”

　　这显然不是被抓了，不然她不会这么轻松，那又是什么事，他们非得瞒着自己呢，听她的意思，连城是受了严重的伤，手指可能有问题，但是看爸妈平时的表情，又不像有什么大事，难道是出了车祸，连城在医院里？那也不对呀，要是出了车祸，两家人怎么能那么安静？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只好到她家来。

　　进了屋，三姨又问了一遍她爸妈最近忙什么，说了回闲话，这才引到连城的事情上来。

　　“你们连城可出名儿了。”她当然不知道小雪对此事一无所知。

　　“出什么名儿啊，出了薛家洼，没一个儿认识她的。”

　　“小丫头片子，跟我撒什么谎，现在这一片儿，谁不知道连城？”

　　小雪更加疑惑起来，听这意思，不像是出事儿，反而是出了名儿，难道他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那手指头又是怎么回事？

　　三姨看她不答，笑着说：“你们连城啊，在于四爷那儿挂了号，连于四爷都请他吃饭，车接车送，那还不算能耐啊？等养好了伤，到于四爷那，那就是车队队长，小雪，真没看出来，你对象竟有这两下子。”

　　果然不是什么好事。于四爷谁不知道？北道岭胡三，南岭于四爷，街里的孔二、孔三，这是有名儿的******，别看她不出门儿，但是这几个人的大名儿，如雷贯耳，听一次就忘不了，再加上一些人，经常津津有味的谈论他们的“英雄事迹”，她怎么会不知道？但是她还真不相信连城能跟他们扯上什么关系，于是笑着说：“人家看得上他？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没跟你说？”她不明白这么了不起的事，连城怎么可能不跟小雪说呢，看来是她故意装作不知道：“这事儿谁不知道？还想瞒着我呀，你瞒得住吗？小丫头片子，从小儿心眼儿就多，越长大越坏。”

　　看来这是真事儿了，怪不得他不跟我说，而且听这意思，连城也回到了家，行，现在连我也骗了，她不由得又气又恨，但还是尽量克制住：“是吗？我真不知道，他也没跟我说呀。”

　　三姨看她不像是在撒谎，也有些奇怪：“这孩子也是，这事儿都不跟你说？”他又想了想说：“也是，他自己跟你说，是没法儿说，好像他多显摆似的，——我也是听你姨父说得的。”然后，就把他们几个如何在北道岭得罪了人，如何在南岭遇上于占山，如何打架，连城又是如何剁了手指，如何住院、吃饭、送行，一个环节不拉的给她讲了一遍。

　　小雪在听到连城剁手的时候，眼里就转了泪儿，等讲完，心里是又疼又气，又觉得委屈，接下来，三姨怎么夸连城，怎么说齐志诚留在车队，以及于占山怎么诚心诚意要让连城去车队管事，她都没有听见，坐在那里，独自个儿发愣，以至于后来三姨如何留她吃饭，如何出去买菜，她也都没听见。坐在那里老半天没缓过劲儿来，等她回过神儿来，就觉得胸口发闷，四肢无力，一时间又恨上心头，凭着一股怒气，她骑上自行车，直奔放连城家。来的时候，用了两个来小时，回来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到了村口儿，也不管道好不好走，也忘了疲劳，一口气儿，骑到屋门口儿，连立车梯子都忘了，进屋就问：“连城，你的手怎么啦？”——完全没有看见屋里还有别人。

　　连城并不知道小雪不知道他手受伤的事儿，这几天正奇怪她怎么没来看自己，本打算她来的时候，和她商量跟于占山的事，这几天陆陆续续的有人来看他，他就没腾出功夫来，今天本打算过去，张炳林又来了，两个人正在说话，听到门外自行车响，张炳林刚说了一句“小雪来了，”还没等下地，就听门口儿光啷一声，小雪就进了屋，两眼含着泪水，直直的站在地下，声音颤抖的对着连城：“把手拿出来。拿出来，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