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冷寒湿的无边黑暗中,游离手持莹莹放光的土芥符,全力遁行。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每次感到呼吸不畅,便小心翼翼地钻出地面,稍稍透一口气,然后继续遁地而行。
他选择的逃跑路线是踇隅大草原北侧的边缘地带,这里距离月牙海只有不到一百里,土质松软潮湿,土芥符破障较为轻松,但地下水却十分充沛,哪怕使用了避水符,也很难抵御刺骨的寒意。
一路起起伏伏,折腾了好几次,终于在第八次露头时,顺利抵达草原西隅。
——苟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不过,想想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的情形对游离来说,不啻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行百里者半九十,还差最后不到一里路,就能离开草原牛群的地盘,回到踇隅山地界了。”
游离暗暗给自己打气,取出一道崭新的九品土芥符,注入神炁后,再度钻入地底。
又是一阵暗无天日的摸黑掘进,等到眼前的松软土层渐渐变为坚硬的岩层时,他终于确定自己算是安全逃离了,便开始往地面升去。
在距离地面十丈距离时,游离猛然收手,全力开启摛云锦袍,蛰伏不动了。
原来,地表有明显的神识波动传来,且十分强大,游离的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致虚老儿先前已经发现了我的踪迹,专门留在这里守株待兔?”
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原地苟着,再思索对策。
在进入守一境后,正常状态下,他的神识能覆盖到一里半多一点,但在穿透坚实的地面、墙体时,神识波动会被削弱,所以在地底时,探测效果会大打折扣,极限距离只有半里左右。
游离从地面传来的神识强度分析出,此人的神识修为显然在自己之上,若非《天心诀》的运转法则天生具备一定的隐晦神识气息的效果,他恐怕早就被发现了。
等待了片刻,游离脸露异色:“竟然有两个人?”
经过初始的慌乱后,此刻他已经淡定了不少——都已经在这里蛰伏了十息,对方依旧没有任何异常,说明自己还没暴露,于是胆子就大了不少,悄悄运转传心术,改变了神识外放的方式,像一只细长的触角一般,缓缓延伸到地面。
好巧不巧,适逢有一条灰岩蟒爬过,游离立即使用心心相印术,瞬间就控制住那长虫。
这条灰岩蟒尚未成精,只是一条普通的蟒蛇,哪里吃得消他这一击?只一瞬间,就被控制了魂魄和身体。
下一刻,灰岩蟒继续匍匐前行,在一丛灌木中趴着不动了。
至此,游离终于能听清十余丈外的动静。
“崳山阳玄,见过风缭师叔。”
“嗯,你小子倒是挺能躲,咳咳……”
“师叔没事吧?师侄刚刚看到昆仑派的广弘子匆匆离去,您的伤难道是和他……”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是,是师侄多嘴了!”
……
游离心头一动,暗道:“居然是阳玄?那厮不是被仙盟张榜通缉了吗?原来一直躲在踇隅山?”
正思量间,二人的谈话继续分毫不差地传了过来。
“你没被人发现吧?”风缭子问道。
“没有,我来时很小心,刚刚就连广弘子也未察觉我的踪迹。”阳玄语气笃定,“我前阵子一直躲在玉龙山,龙潜师兄毕竟在那里担任首席供奉,掌门简雄正在闭关,他有临时决断权。”
“嗯,你二人能放下成见,不枉老夫平时对你们两派的扶持。”风缭子满意道,“南木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趁着现在无人,你好好与老夫说说,若是有半点隐瞒,后果你知道的!”
“是。”阳玄恭敬道,随后张手设下一道隔音罩。
至此,游离再也无法偷听到二人的谈话内容。好死不死,偏偏蛇类的天生视弱,也无法看清他们谈话的嘴型,他便只能猫着不动,继续观察。
又过了半炷香时间,眼看对方还没有停止交谈的意思,游离自己却先要撑不住了。
这次在地下快待满一刻时,渐渐有些缺氧了。无奈之下,他只能强行控制身体的运转,暗暗运起半生不熟的胎息功,能撑多久是多久了。
这两个金丹高修,其中一个虽然受了不轻的伤势,但毕竟是个积年的“圣人”了,要碾死他仍旧只在翻手之间,所以只能默念忍字诀。
又过去小半炷香的工夫,那二人终于谈完,撤去了隔音禁制。
“你说说你,好好的筹划被南木带乱了节奏不说,竟然没能及时阻止他与武家的钱老二的冲突,才导致后面被人针对性地栽赃啊。”风缭子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阳玄更加郁闷,他莫名其妙地背上一口大黑锅,更是被仙盟通缉,除了在风缭子面前诉诉苦,连个说理的地儿没有,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是我失职了。”
风缭子问道:“这就罢了,为何至今连攻击你们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阳玄道:“那晚,我二人被天罡地煞阵阻隔,我在阴墟地煞阵中奋力应对一名鬼王和数名鬼帅、鬼将,根本无暇破阵去关注南木的情况。后来,就脑袋发昏,醒来时,就发现自己浑身是伤,而南木竟然被玄阴地火烧死了,真是百口难辩了。”
风缭子眯起眼,冷冷道:“玄阴地火是崳山烟霞洞的特产奇火,就算是我太清宫,也只在新任宫主举办继位大典时,才被你们当作贺礼送一点过来。你不要告诉我,这么重要的宗门核心资源,也会被人盗走?”
阳玄冷汗直冒,忙道:“师叔,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啊!连您也不相信我了吗?”
风缭子身上气势抖增,一股强劲的威压瞬间释放而出,却无丝毫的弥散,而是全部笼罩在阳玄四周,压迫得他垂手低头,兴不起半分反抗之心。
只这一手对法力罡气的控制,就足见太清宫的底蕴。
“天下第三大派的大长老,果然厉害。”游离通过灰岩蟒将不远处的情形都感知到了,由衷赞叹一声,“可就算是这样,似乎也被那牛妖王揍得很狼狈啊。这么看来,师父他老人家还是挺抗揍的嘛。”
风缭子双目如钩,仿佛把阳玄的灵魂都给看透了,冷笑道:“是人都会有私心,老夫再怎么不讲理,这个道理还是认的。不管你在南木之死一事上,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为了崳山派和太清宫的清誉,老夫说不得要替阳橦师侄清理门户了。”
阳玄噗通一声跪地,痛哭流涕道:“风缭师叔,师侄我真的没有杀人啊!您行行好,放过我这一次吧,我做牛做马都行……”
风缭子脸色通红,伸手如爪,一把将阳玄摄到身边,扼住其脖子:“当真愿意做牛做马?”
阳玄点头如捣蒜,“我可以发心誓,师叔也可以在我心湖中烙印神识印记。”
“很好。”
风缭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如炬,顿有一道白光自眉心射出,钻入阳玄的眉心。
阳玄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抽搐不已。
十余息后,待他眼神恢复清明,再看风缭子时,就只剩死心塌地了。
“知道老夫为什么要留着你吗?”风缭子笑眯眯问道。
“回师……主人,您是要我在宗门中牵制阳橦师兄,防止他带领崳山派彻底倒向风灵宫主。”阳玄低眉顺眼道。
风缭子扔像死狗一样,一把将他甩开,一脸的神清气爽:“咳咳……很好,能猜到老夫的真实意图,说明还有点用处。你既有手段从安西州最北部的玉龙山潜行至此,而不被人发现,那就还老实回去猫着,就别想着去找你师弟阳度了,省得暴露。老夫会想办法帮你从通缉榜上除名的。”
阳玄叉手道:“多谢主人,属下告退。”
言讫,身形消散而去。
风缭子站在原地,面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时此刻,游离已经濒临极限,再不出来透口气,就要活活憋死在地下了。
于是,他立即撤销心心相印术,强提最后一口真炁,开始往地面掘进。
就在他豁出去,在灌木丛中冒头时,却发现风缭子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了。
游离不敢大意,深吸一口气,再度沉入地底。
接下来,他认准方向,继续向杏玄洞方向进发。所幸接下来一路无事,看来那风缭子受伤不轻,应该是急于找个地方闭关疗伤了。
与此同时,他还在暗暗回顾刚刚二人的对话,希望能分析出更多的信息来。
“听他们那意思,太清宫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啊,身为大长老的风缭子,显然所图不小,一直觊觎自家师弟风灵子的宫主之位。而崳山派作为太清宫的下属七大门派之一,如果彻底倒向风灵子,对风缭子自然是不利的,所以他才借机控制阳玄,这是要在崳山派内安插自己的棋子。”
游离细细思量着这些事,并不仅仅是以吃瓜看戏的心态,视其为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正相反,他对这些腌臜事其实格外上心。
原因无他,当年玄真门的灭门案,师父璇玉子已经调查清楚了,太清宫正是幕后的主谋之一。
“说起太清宫宫主风灵子,似乎还是不宁的师父吧?”想到这里,游离不由得笑了起来。
不宁这个闷葫芦加强迫症晚期,也是个有意思的人,若非双方立场天然对立,说不定还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
心思急转间,游离隐隐听到了地下河的汩汩流水声,精神一振,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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踇隅山西坡大森林,大火弥漫了许久,烧毁林木无数。
此刻终于渐渐熄灭,只剩成片的灰烬还散发着火光和余温。
灰烬上,云霞悬空而立,冷冷道:“何方贼子,报上名来!”
萧远界骑坐在那只鹿身蛇尾、头角峥嵘的廉风兽身上,咧嘴笑道:“牧灵山庄萧远界,特来讨教一二。”
在他的旁边,则站着一个披风被烧了小半的蒙面大汉,操一口大桓官话,讥讽道:“萧远界,你假惺惺地跑过来装什么好人!”
萧远界头也不回,笑眯眯道:“老萧,虽说你我是本家,但你这老把自己当棵葱毛病,怎么老是屡教不改?本王过来,就是单纯地技痒而已,你少自作多情。”
萧统冷哼:“狗嘴吐不出象牙!”
云霞身后,那只巨大的白斑虎,正以心神传音嘱咐道:“叶田吧,你就按照我刚刚的嘱咐,带着小白先行离去。我来掩护你们。”
不远处,躲在灰烬外草丛中的一只大黑牛,重重点头,低头将身边一只丈余长的白斑虎拱上自己的背部,头也不回地向北侧奔行,攀山逃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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