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金缕重紫色幔帐入眼,孟轻棠便反应过来,她又回了东宫。
李珂亦第一时间过来扶起她,一旁的婢女捧上温热的燕窝。
“李玦呢,他怎么样了?”
她记得在巷子里,李玦护着她跟那些人打了起来。
他似乎不敌,可抓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混乱之后一道强光闪过,她就没了意识。
李珂亦喂她,“这是我亲自给你挑毛煮的燕窝,你尝尝。”
孟轻棠避开了勺子,掀被下床,找外衣往身上套,“我要见李玦。”
李珂亦沉默不语。
凤艳凑到她身边,低声道:“娘娘,贵妃在昨晚的夜宴上现了妖身,已被制服。齐王殿下身为贵妃之子,自是逃不了干系的。您莫要追问了。”
孟轻棠心中一惊,缓缓回眸去看李珂亦,“所以你以我为饵,诱李玦出宫。”
屋里气氛陷入片刻的死寂,风艳等人赶紧退了出去。
李珂亦将燕窝放置一旁,沉声道:“阿棠,贵妃必须死。”
这其间道理孟轻棠也明白,贵妃在那儿总是个巨大的隐患,何况她害过太子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死不休。
“李玦会如何?”
“囚在天牢中,等父皇发落。”
孟轻棠似乎被一张大网兜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李玦不可能那么天真,会相信李珂亦那样的无稽之谈。
他却赌了一回,输得一败涂地。
孰善孰恶,她突然分不明白。
“阿棠,你醒来说了四句话,每句话都在问李玦。”李珂亦双眸轻垂,很是失落,“先吃东西吧,你睡了够久。”
孟轻棠看着那白瓷碗燕窝,脑袋中反反复复的,却是那一碗苦中带辛的避子汤。
再无胃口。
她摘下了手腕上的玉镯,放在妆镜台前,转身去找自己的东西。
翻箱倒柜了一番才发现,她什么都没有,她来时空空。
李珂亦拉住了她的手,“别走。”
他微弱的央求没有什么用,孟轻棠一根根的掰开他的手指。
“我换间屋子,这是殿下的寝殿,我不配。”
她打开门,外面的世界也没有宽阔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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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中元节事变之后,皇帝的身子每况愈下,不出两月,早朝到了由太子把持的地步。
皇帝在彻底休养之前,秘密处死了贵妃,却特地下了两旨诏书。
一则称贵妃并非妖而是仙,受天命下凡庇护帝王,从未逞凶扬恶,反而死于护君。
二则追封贵妃为皇贵妃。
死都死了,便无人再与皇帝计较。
只是齐王李玦凭这两道旨意,得以出了天牢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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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又栽满了枇杷树,一如当初。
孟轻棠抱着孩子在塘边观赏着鱼儿,清澈池水里的大金鲤美艳灵动。
身后不远处,轻微的咳嗽声让她神色一顿,又若无其事的洒鱼料,逗孩子笑。
“殿下,何不告诉她实情……”
“嘴痒了?”
李珂亦瞥了他一眼。
沈呈眼圈有些红,“齐王为了害你,把她塞给了你。你如今却步步的把她推给齐王。殿下,我只怕你所托非人,齐王不值啊。”
李珂亦淡淡道:“就凭他肯信我的话,傻到把玉扳指给了我,我就知道他会好好待阿棠的。”
他转身,密密麻麻的啃噬之痛袭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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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被贬为楚湘王一事如晴天霹雳,炸开了朝野。
太子从无过,为何会突然被废?
百姓间猜测纷纷,众说纷纭,皆无定论。
东宫之中。
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孟轻棠五个月来,头一次主动踏进他的书房。
“为什么?”
“没为什么,父皇想废便废了。”
李珂亦伸手去抚她的脸颊。
她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不可能,皇帝早已不行了。他就是有意也办不了这个事。”
李珂亦笑了笑,“对,是我自己,我不想做皇帝,听说楚湘是个好地方,我便问父皇要了那块封地。”
孟轻棠仍是想不透,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想多问,“我去收拾东西。”
“你不必收拾,你不去。”
此言入耳,孟轻棠呆立在那里,久久缓不过神来。
她不去?
李珂亦道:“你和朝儿留在这里,不必跟我走。我受够了你的冷漠,今后不想再看你冷眼。”
半晌,孟轻棠费劲的张了张嘴,“我,我气你那一碗避子汤,你迟迟也不来跟我解释,我只是想不明白……”
“你总端着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我要女人不是让自己受气的。阿棠,在你对我不理不睬的这些时日里,我决定放弃你了。”
他温柔的一字一句,似无数把利刃钻进了她的心。
不应该这样……
她主动去握住他微凉的手,的确不该僵持下去了,该去化解彼此间的隔阂。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给我喝那东西,你有什么苦衷,你告诉我啊。”
李珂亦看了眼她的手,淡淡道:“我不会找借口,你帮我想想?”
孟轻棠一怔,努力的寻回一点理智。
“你,你不是为了我没有娶傅雯,你不是答应会好好对我。你别这样,阿亦,我们之间的误会应该去解开,我一直等着你来告诉我……”
“可我没有兴趣了。”李珂亦眼中无光,语气淡漠,“男人都喜欢怎样的女子,你不知道?是你从前床上那般风情万种,人前人后的体贴柔情。你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样,闹不完的脾气,日日有事同我计较,久而久之,实在叫人厌恶。”
孟轻棠猛地松开了他的手,仿佛碰到了极可怕的东西。
这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她脸色苍白如雪,“你想好了,楚湘离这儿千里之遥,此一去,这一生就很难相见了。”
李珂亦蔑笑道:“现在舍不得我了?讨好我啊,知道怎么做?”
她难以置信的磕了下眼睛,眸光黯成一潭死水。
他这个轻浮的样子,让她忍不住想逃避。
“不了,我们就此作别吧。”
她走前,回头说了句,“愿你安好,儿孙满堂。”
命中注定也好,咎由自取也罢,原以为阴差阳错得来的是毕生值得。
可从错开始的缘分,终究到底为止了。
李珂亦望着她早已看不见的身影,有暖流自胸间狂涌而上,喷了一地的斑驳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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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一日,她还不肯来送一送。”沈呈小声嘟囔着。
李珂亦转身入马车。
沈呈墨迹了好一会儿,不肯叫众人出发,直到李珂亦出声,“你进来陪我。”沈呈才进去。
一个大男人,在这封闭的车厢里,才肯卸下一身硬甲伪装,露出满身疲惫破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