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老大人们也慢慢的从休假状态恢复过来,尤其是在大计的压力下,各个衙门也用最快的速度开始了运转,不过,让人感到意外的是,于谦和十王府之间的事,竟然真的就这么没有人再提起来了。除了少数有几个御史为于谦鸣不平之外,朝堂上大的主流声音,对此事基本都保持着默然不语的状态,那些个朝中重臣,更是没人主动提起此事,就连一向和于谦是至交好友的俞士悦,对此事也并没有任何表示。十王府中。尹王靠在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把果子往自己嘴里塞,看着眼前的歌舞,不由觉得有些无趣。年节过完了,宗学也重新开课,大多数的小辈都回去继续老老实实上学,十王府一下子冷清了许多。周王和鲁王两个老家伙整日躲在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秦王,荆王,襄王几个毕竟是小辈,尹王也不好天天和他们厮混在一起。一抬头,盏酒滑进喉咙,尹王不由叹了口气。好想回封地啊……然而就在尹王百无聊赖之际,一位意想不到的人,却已然出现在了十王府的门外。“成国公?来找本王?”尹王眨了眨眼睛,心中颇感意外。他倒是知道这位成国公,年轻有为,智计百出,硬生生的将成国公府从风雨飘摇中拯救出来,更重要的是,此人是摆明车马的太上皇一党。皱眉想了想,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没有什么交情,于是,尹王犹豫了片刻,吩咐道。“就说本王已经歇下了,不见!”他是跋扈,又不是傻,身为藩王,在大明朝几乎是百无禁忌,但是,唯独有两件事情碰不得,一件是图谋造反,另一件便是天位之证。从这一点上来说,对于早早的就掺和进京中风波的岷王,襄王,乃至是后来主动对天子示好的代王等人,尹王都隐隐有些嗤之以鼻,觉得这帮人简直是蠢到家了。他如今是闲得无聊,但是,乾清宫和南宫之间的事,却不想掺和进去。像是朱仪这般立场鲜明的人,无缘无故的上门寻他,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会容易引发外界猜疑,所以开始拒了为好。反正,以他的身份,这满京城的人,管他是什么勋贵文官,想给面子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底下小厮得了吩咐之后,立刻退了下去,但是,没过多久,却又转了回来,禀道。“启禀王爷,成国公说,他是奉太上皇口谕,前来送赏赐的。”麻烦!尹王心里暗骂了一句,但是,还是不得不起身吩咐道。“那就迎进来吧,让他去花厅等着。”身为宗室,有些规矩毕竟还是要守的,比如说,不能违抗旨意,宗亲藩王,本身就有很多的特权,地方的官员,乃至朝廷的各衙门,对于藩王都没有管辖权,也就只有礼部,能够在袭封,请婚等关键节点上,卡一卡他们的脖子,但是,到底也要按规制办事,所以对于藩王来说,几乎是百无禁忌。但是,唯独有一点,是要注意的,那就是所有的旨意,都得恭敬的对待着,这其中的道理很简单,藩王已经是朝廷的大多数的衙门都管不了了,如果说,圣旨都不放在眼中,那么,岂不是真的肆无忌惮,无法无天了。所以,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而且,乾清宫和南宫之间的斗争,尹王心中隐隐有数,但是,还是那句话,他并不打算在这中间表露什么态度。像是他这样的远支藩王,和襄王这种近支不同,皇位再怎么争,都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所以,中立态度最是安全。换句话说,他既不打算得罪皇帝,也不打算得罪太上皇。朱仪毕竟是太上皇的人,他贸然来访,毫无根由,拒了也就拒了,但是,带着太上皇的口谕过来,再拒之门外,既不合礼数,传出去也容易惹出争议。被侍女服侍着一边更衣,尹王心中的念头一边转动。这个朱仪,摆明了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若真的是来送赏赐的,头一次禀报的时候,就该说自己奉口谕而来。但是,对方偏偏不说,为的就是试探他的态度。待他拒绝之后,再搬出太上皇的口谕,让他不得不见,由此可以看出,此人来意绝不简单,一会要小心些!带着这样的想法,尹王慢悠悠的迈步进了花厅。朱仪早在厅中等候,看到尹王闲庭信步的走进来,他连忙上前,恭谨有礼,道。“臣成国公朱仪,拜见尹王爷。”“免了,成国公今日,怎么有空来寻本王?”尹王靠在椅背上,懒洋洋的摆了摆手,可谓是十分没有礼数。他之所以见朱仪,全的是对太上皇的礼数,至于朱仪这个成国公,按理来说,是也该以礼相待的。但是,尹王不想沾惹麻烦,心里怀着想尽快把人打发走的念头,所以行事之间,自然也就故意显得有些倨傲。不过,朱仪显然不是好对付的,站起身来,道。“奉太上皇口谕,给王爷送些赏赐,当然,也有些事情,要同王爷商议。”果然不怀好意!尹王冷哼一声,道。“后头说的,也是太上皇的口谕?”朱仪笑着拱了拱手,却没说完,只是让人将几个箱子抬了上来,里头尽是些金银珠宝。不过,这些东西虽然珍贵,但是也要分对谁,至少在尹王面前,他就有些兴致缺缺,叹了口气,他瞥了一眼朱仪,开口道。“什么事,说吧!”朱仪是太上皇的人,他既然进了十王府,那么,外头的人必然会有所猜测,所以,这事情听或不听,其实区别不大,就算现在尹王真的收了赏赐,然后立刻将人撵出去,也没有用。所以,他刚刚的那句话,其实就是试探。朱仪没有回答,只是让人送上赏赐,其实答桉也很清楚,口谕没有,但是,太上皇点了头,或者至少是默许此事的。一念至此,尹王更加警惕了几分。不过,朱仪听到这句话,脸上却浮起一抹笑容,这位尹王爷,果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心计之辈,但是,看如今的表现,有,也不多。朱仪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经历的事情足够多,见过人的也足够多,所以他很清楚,真正的聪明人,都有一个特质,那就是敢于放弃。尹王如果真的是个聪明人的话,他就该知道,这个时候该离太上皇远远的,哪怕是真的有口谕,也该编个理由继续推了。如此,虽然会惹得太上皇不悦,甚至,可能因此被弹劾,但是,却可保安宁。可是,像是现在这般,想要两不得罪,啧,反正他到现在为止见到的,能够游刃有余的,也就一二之数罢了。真以为这如今京中的岷王爷,自己想要卷进朝局当中吗?有些事,不得不为罢了。这尹王早已经被卷进了漩涡当中,却还犹不自知,没有断舍离的魄力,只想耍些小聪明,可见他的心计智谋,也就那样了。不过,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人了。真正的聪明人,压根骗不着,纯纯的蠢人呢,有时候蒙起来也费劲,恰恰是像尹王这样,自己有点聪明,但是实际却有限的人物,最适合下手。略微沉吟了片刻,朱仪直截了当的便开口道。“太上皇在南宫,近来也听到了一些消息,据说礼部,如今正在筹划宗藩改革之事,不知尹王爷可曾听闻?”这一句话,倒是成功的引起了尹王的兴趣。朝中众臣一直关注的,都是于谦和十王府之事,但是,在这些藩王眼中,刁难于谦只是手段,他们真正的目的,其实还是宗藩改革一事,报复于谦,只不过是顺手而已。现如今,效果看起来还不错,礼部好似是对此事偃旗息鼓了,但是,尹王等人不仅没有放下心来,反而变得愈发有些担心。因为这个反应,着实是有些不正常。按照他们的判断,于谦身为朝廷重臣,算是文臣的脸面,受到了这样的折辱,朝中必然要掀起轩然大波的。但是,藩王和文武大臣,本身就不属于同一个体系之内的,所以,他们惯用的各种手段,都使不到藩王的身上,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如果还想报复,那么就只能把主意打到宗藩改革上。毕竟,这件事情很有可能是天子在背后默许的。不过,有了于谦之事作为震慑,藩王们示足了威,必然会对许多官员产生威慑,如此一来,朝中的大臣就会被分化,一批人拿宗藩改革做文章,另一批人则是保守不言。这种情况下,各藩王再联合起来对朝廷施压,迫使朝廷放弃对宗藩的改革,就会容易很多。但是现在,威慑的目的达到了,可礼部的宗藩改革,却一直迟迟未曾提起,甚至于,这段时间隐隐有偃旗息鼓的趋势。尹王和周王等人曾经私底下商议过,他们隐隐担心,这件事情并没有结束,而是……“我刚得到的消息,礼部已经上了奏疏,言及藩王为藩屏社稷,不可久离封地,如今年节已过,理当早日回归封地。”朱仪笑意晏晏的望着对面的尹王,丝毫不顾对方突然沉下来的脸色,悠悠道。“内阁票拟,据说意见一致,首辅大人和次辅大人联袂进宫,都是请准。”**的!就知道是这样!年节过去,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这段时间下来,不管是于谦之事,还是宗藩改革之事,都没有什么动静。尹王等人便有预感,这是这帮文臣们,在憋着什么坏水。作为藩王,他们拥有超高的豁免权和崇高的地位,但是,最大的弱点,就是他们远离政治中心。无论是空间上,还是实质上,他们想要影响朝廷政务,都非常困难。这次他们之所以能够强按着于谦低头,说穿了,是因为有诸王在京,而且,就在陛下的面前。身份地位的差异决定了,文臣难以跟他们相争。但是,文臣的优势就在于,他们可以长久的待在政治中心当中,而诸王不可以。这次诸王进京,名义上,是为了探望在京的宗学子弟,如今,年节已经过完,他们自然就没有理由,能够继续留在京师当中。所以,礼部的这道奏疏,上的合情合理,任何人也挑不出毛病来。但是这种手段,却不由得让尹王暗啐一声。呸,玩不过就搞釜底抽薪那一套,下作!看见尹王的神色,朱仪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他心中也不由有些无语。这尹王光想着文臣们手段下作,他怎么不想想,诸王针对于谦的时候,不一样搞的是以势压人,胡搅蛮缠的那一套。你不仁我不义,诸王先不讲道理,自然不能怪文臣们不讲规矩……当然,这不是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看着尹王阴晴不定的神色,朱仪又道。“这份奏疏奏准,想来,已经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其中的有些内容,我想尹王爷,应该会更感兴趣。”“什么?”尹王本就心情不佳,见朱仪还在卖关子,口气也有些冲。见此状况,朱仪的脸色却是不变,继续道。“礼部的奏疏里,按照距离远近,列出了在京的各位藩王回封地的时间和脚程,但是,其中并没有尹王爷您,当然,也没有岷王爷和襄王爷……”藩王回封地,礼部需要提前安排,下公文给途径的各处官府,做好礼仪迎候,以及护卫的事宜,所以,自然是有详细的规程的,这不奇怪。岷王是大宗正,襄王虽然没有名分,但是,宗学是他一手建起来的,所以,留在京师也算正常。可是,自己算是怎么回事?!原本愠怒当中带着几分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回归封地作威作福逍遥自在的尹王,顿时心中跟吃了苍蝇一样。一拍座椅上的扶手,尹王险些站了起来,怒道。“礼部当真欺人太甚!”“本王入京,是为整饬军屯一事聆训,如今陛下罚也罚过了,训戒也训戒过了,于谦都回京师了,整饬军屯一事也已了结。”“凭什么不让本王回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