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回门宴热热闹闹的直到深夜才结束。次日清晨。陈凌和王素素起得很早。结果两人出来洗漱的时候,发现老丈人和丈母娘已经在院子里了,两个老人跟孩子似的,各自拿着一把草料兴致勃勃的喂小白牛。两个老人倒是不亦乐乎,但是小白牛似乎吃得并不怎么开心,嚼着草料也有点心不在焉的,两只耳朵扇动着,尾巴懒洋洋的甩着,好像是它在陪着两个老人玩,而不是两个老人喂牛。“你俩也起这么早干嘛?”见到两人出来,丈母娘有些惊讶。又对王素素嗔怪道:“你这妮子也真是的,都有身子了,也不多睡会。”“没事的娘,我习惯起早一点,这样白天有精神。”王素素笑着走过去。老丈人则是笑眯眯的看向陈凌,指着小白牛道:“你们养这牛很听话啊,昨了它,它真就知道我跟你娘是自己人了,让我们摸也让我们喂食,就是还有点闹小脾气……”“你瞧它,看见你们出来,立时高兴得不行,都不理我们了。”陈凌笑笑:“这牛从买回来就聪明,越养越通人性,非常粘人,也认人,在家里就认我跟素素。”伸手摸了摸小白牛伸过来的大脑袋,并给它在头顶的犄角两侧挠痒,这两个犄角的地方有缝隙,是很容易发痒的。陈凌这么轻轻一挠,果然就把它舒服的眯起眼睛,大脑袋轻轻靠到陈凌怀里,亲昵的蹭来蹭去。高秀兰看见这情景忍不住乐了:“你这跟养了个孩子似的。”王素素见此也笑:“是啊,村里都这样说,说阿凌养的不是狗、不是牛,是养了几个孩子,别的人家,谁像他这样?”“不过外人说归说,我家的狗跟牛没白对它们好,一个个都是很懂事的,入冬前,黑娃跟小金三天两头,不是撵到兔子,就是抓到野鸡,小白不仅拉车犁地是把好手,还会看家护院,比一般的狗都管用……”听女儿讲着,老两口一阵啧啧赞叹:“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跟你娘刚还说来着,你们晚上睡了之后,两只狗在门外守了一夜,叫它们也不理,喂东西也不吃……”“比咱们寨子的猎狗强远了。”王素素听到爹娘这样说,也有点小小的自豪,冲两只狗招招手,把它们叫到了跟前。这时,两只狗已经不在屋檐下守着门口了,而是跑到仓房前趴着,看守那些带过来的包袱。被王素素一叫,便小跑过来,围着她摇头摆尾,蹭她手掌心,哼哼唧唧的撒娇。两个老人见状也禁不住心生欢喜,乐呵呵的上前伸手抚摸。“好狗啊,就是长这么大个子,瞧着让人害怕,咱们家现在采药少了,不然怎么也得养一个。”……“秀兰,秀兰,起了没……”他们院里正说着话,有人来了,是个满裤腿泥点,稍显邋遢的老太太,满头乱糟糟的白发,三角眼,一张黑里透红的老脸,提着一条大蛇走了进来。见到他们四人站在院中,顿时惊喜叫道:“哎哟哟,我还真是运气好,闺女跟女婿都在哩。”然后上下打量了下王素素:“你这闺女,两年不见还是那么好看。”“给,你三爷爷弄了条肥长虫,让你娘给你熬汤吧。”王素素似乎跟老太太很熟,也不客气,当即就笑呵呵的把蛇接到了手里:“谢谢三奶奶。”然后对着陈凌介绍道:“这是咱们家的三奶奶。”陈凌连忙叫了声三奶奶。他对这个老太太是有印象的,寨子养蛇的不少,平日里许多人也会在山上抓蛇,尤其以王素素这个三奶奶还有三爷爷最为厉害。“这女婿好,昨天他们过来的时候,我们可是见了,带了满满当当的东西,是个实在娃啊……”王存业和高秀兰赶忙附和。几人又是一阵热聊。过了会儿,把三奶奶送出门后,又有其他亲戚陆续过来,虽说药王寨不算大,但王素素的亲戚不算少,除了亲叔伯之外,还有二姨和两个姑奶奶也在,见到王素素夫妻俩之后,亲热的说思念,叙家常,夸女婿,当真是热闹不断。人来人往,一家子都很高兴,高秀兰更是笑容没下去过。吃早饭的时候,还特意给陈凌煮了红糖鸡蛋茶。里面的荷包蛋一下就煮了六个。按当地习俗来讲,这称得上新女婿回门的最高待遇了。喝了丈母娘煮的红糖鸡蛋茶,陈凌整个早上心里都热乎乎的。饭后,王庆文夫妻俩抱着孩子过来了一趟,他们昨天晚上是回了自己家睡的。过来之后,也没说几句话,放下孩子就匆匆下山去了,学校还有课,也不能总耽误着,反正妹妹和妹夫要多住几天,不用特意留下招待。太阳渐渐升高。金灿灿的阳光下,高秀兰在大树下给女儿剪头发,王素素头发太长了,披散开都快能垂到腿窝,以往都是编成两条粗粗的麻花辫,或者挽在头上。这样的长发是很好看的。但现在怀孕了,以后肚子一天天在变大,等显了怀,挺着肚子也不方便收拾,还是提早剪短了的好。“啧啧,怪不得别人夸呢,我家闺女人好看,头发长得都比别的姑娘好,又黑又长,这大粗辫子,要是卖给收头发的,准能卖好些钱。”高秀兰在女儿头上缓缓地梳了两下,笑着赞叹。王素素摇摇头:“我才不卖哩,娘你帮我剪下来之后,我要留着,要卖就卖真真的。”王真真这时候在院外和小侄子一起带着狗玩耍,听到里面说话,就探着小脑袋问:“娘,姐姐,你们叫我了吗?”“没有,玩你的吧,就你事多。”高秀兰没好气的瞪她一眼。母女两个剪着头发说着话。而陈凌则帮老丈人把药材收拾出来,装到一个个竹匾里,放到架子上晾晒。“这两天日头好,多晒晒吧,明天是十月十二,咱们带到镇上去卖,正好能赶个场。”王存业仔细的将药材用手摊开,以便更好的晾晒。老丈人说的赶场,其实就是赶集。风雷镇这边三省交界,方言混杂,往往间隔十里地左右,口音都会出现变化,各种称呼叫法也大不相同。按照大类来算,本县范围能模糊的划分为两个方言区。比如爹娘,这边大多数就叫爹娘,而长乐乡和县城以东,就把爹叫成了“达”或者“大”。“我”过了长乐乡向东,就是“俺”居多,而风雷镇这边虽然也说“俺”,但口语还是多数是以说“我”为主。“爹,那边几个匾里的,是咱们自家养的蛇制成的么?”陈凌指着王存业身前的几个竹匾问道。只见这些匾内,放着蛇蜕、蛇胆、蛇鞭、干蛇盘等东西,瞧上去干巴巴的,每个竹匾都放的挺满当。“嗯,大部分是。”王存业点点头,抓了几个大蛇盘递给陈凌:“你看,这些的就是咱们自家养的长虫制成的,多数就是没毒的老乌麻子跟菜花蛇,咱自家养的长虫比较大,看着也匀称。”“你跟前那些稍微小点的就是专门在山上抓的毒长虫制的,有大有小,五步蛇,白花蛇啥的都有。”陈凌仔细看了看,只能简单的辨认出常见的几种。老丈人说的老乌麻子蛇是乌梢蛇,白花蛇就是银环蛇。“现在咱们自家养的都是没毒的?”“是啊,毒长虫养起来遍地乱爬,容易咬到人,其实家里有驱蛇药,也有引蛇药,也不怕毒长虫咬……”“不过我跟你娘年纪大了,你大哥二哥也都分出去自己过日子了,我们老两口在家,还是省点心的好。”王存业笑道。随后领着陈凌去屋后看蛇。屋后是个斜坡,种着许多果树,种类很杂。紧靠着墙根处,放着一排木制的养蛇箱子,由于入了冬,山上一早一晚的,温度变化大,养蛇箱子上覆盖了厚厚的茅草披,用来保温。王存业走到跟前,揭开茅草披,掀开木箱子,果然有数条蛇缠绕成一团,跟一团蛇球似的。王存业挑出来两条蛇,挂在陈凌手臂上。“现在就这两个箱子里有,其它箱子都空了,入冬了天冷,也没剩几条。”陈凌用手抓住两条来回扭动的乌梢蛇,这种蛇很好养活,繁殖起来一窝一窝的成本也低,不过现在交通不便,村寨养蛇就只是制成药材,逢集的时候去镇上卖掉,以此补贴家用。远没有后世的规模养殖产业链。“爹,我听你说引蛇药,素素在家也提过这个,说是洒下去能把蛇从洞里引出来,但她只会配驱蛇药,引蛇药就不懂怎么配了,这个药真有这么厉害?”“嗯,引蛇药是很厉害。”王存业瞧了他一眼,笑道:“跟你这么说吧,这种药的方子以前在寨子里都是传男不传女的东西,当成传家本事,可见有多金贵……”“待会儿我带你在山上转转,让你见识见识引蛇药的厉害。”“好啊,就是这冬天能引出来蛇么?”陈凌疑问。“能,刚入冬,长虫窝好找,很简单就能引出来。”王存业答道。把蛇放到养蛇箱子,盖好茅草披,两人回到院里。老丈人找出引蛇药,用巴掌大的小葫芦装着,而后拿上柴刀、蛇钩子,给了陈凌一把钢叉,带上背篓,两人准备出发。“我们出去转转啊。”高秀兰这时候还没给王素素剪好头发,闻言就抬头看了他们翁婿一眼:“去吧,凌子你爹腿脚不好,注意看着他点。”“知道了娘。”陈凌连忙应道。前些年的时候,老丈人在陡崖采药不慎跌落,摔伤了腿脚,若不是父亲陈俊才碰巧遇到,一旦入夜,恐怕就会凶多吉少。两家也是因此结缘的。这几年老丈人的腿虽说养好了,但是走路的时候仍能看出稍微有点瘸,走起路来就跟一只脚踩着短高跟鞋,一只脚光着脚似的,高高低低。所以现在采药,就是能采到算是好的,采不到也无所谓。反正儿女现在也基本都成家了,不用过多操心。出了门,王真真和小侄子带着两只狗跑过来,知道他们要去抓蛇,赶紧叫道:“我也要去。”“不许去,你去,通通也要去了。”王存业不答应。“没事的爹,我来抱着通通。”陈凌见两个孩子很是期盼,就道:“通通,姑父抱着你去玩,你去不去。”小娃娃立刻点头:“去。”然后张着胳膊等陈凌抱他。把王存业看得很无奈:“你啊,怪不得真真跟你亲近,老惯着他们。”“哈哈,高兴嘛。”陈凌把小侄子抱起来,跟着王存业出了寨子。至于王真真,早就轻车熟路的带着两只狗跑到前面去了。山上多生杂树,这地方山高林密,老丈人就带着陈凌走些熟悉的山间小径,这种小径就是采药的跟猎户趟出来的小道,根本算不上是正经路,一会儿走过小溪,一会儿穿入林中,一会儿走入山谷,一会儿又登上了山巅。按照王存业的说法,这样的路已经是很好走的了。他还专门带着陈凌去瞧了瞧一般年轻的采药人常走的路。那些狭窄的小路就盘旋过陡峭的山壁,仅仅能容纳两个人通行,但走上去的时候,是不敢两个人并排走的,因为另外一边就是深不可测的山涧了,不小心就会跌下去摔死。陈凌把小侄子放下来,独自踏上去走了一圈,体验了一下什么感觉。他发现这种路不仅狭窄,且有的地方在有人经过的时候,还会有土石松动,零零落落的往山涧下掉落,吓人得很。“行啊凌子,腿脚很伶俐嘛。”看到陈凌走得轻松,王存业露出笑容。他本来是想让陈凌稍微走一段试试的,哪知道走了一圈才返回来。想提醒也没敢立即去提醒,怕吓到陈凌,在上面站不稳。还好陈凌身体灵活,三两下就跨了过来,看起来非常轻盈,才放下心来。陈凌嘿嘿一笑,说自己也常往山上走。这时,小通通跟他熟悉了,和王真真带着狗走了段路,陪狗玩累之后,就喊着姑父,让陈凌抱他。几人离开山涧附近之后,路依然陡。斜坡上有人踩踏出的道路,挖出一个接着一个的方形小坑。老丈人告诉陈凌,说这些路叫做“猪槽路”。类似一个个类似猪槽的方形小坑而得名。主要是这地方夏秋雨水多,一旦下雨,这些陡峭的山坡会变得很湿滑,无论是人还是驮马都难以攀爬。于是这些开辟出来的小坑就成了进山采药的山民和猎户的最好防滑措施。“以前我们采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的小道,像是刚才那样的的山壁、崖巴子,也经常往上爬,很多时候,越是不正经的地方,越是有值钱货。”王存业说,陈凌听。中间也说起了引蛇粉。老丈人并没有藏私,除了引蛇粉,还告诉他一些猎户的手段。甚至掏出自制的弓箭,现场涂抹。也是一种毒药,类似于金门村老猎户用的马钱子膏。不过这边用的是斑蝥和乌头,都是有毒性的东西,配了药粉,涂抹在匕首和弓箭的前段,猎物中招之后很快就会失去反抗能力。“慢,前面有蛇窝。”忽的,王存业伸手把陈凌拦住,不让继续向前走。“真真也过来,不要乱跑。”陈凌抬眼望了望,没看出来什么异样,但两只狗却敏感的察觉到什么,只是面上没什么兴趣,紧挨着陈凌蹲下,不断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王存业。“嘘,不要说话……”王存业小声提醒一句,便取出来葫芦,拔开塞子把引蛇药倒到掌心,引蛇药一撮淡黄色的粉末,小心翼翼的洒在蛇窝附近。随后拿出一个竹哨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声音极小,极其细微,似有似无一样,和陈凌见过的那种吹笛子控制毒蛇的做法完全不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就只见不到两分钟,神奇的一幕出现了,在四五米外的草丛中,一条一米多长,手臂粗细的火链子蛇钻了出来,朝着王存业缓缓爬了过去。这场景把陈凌都有点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