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房间的前一刻,棕发青年突然停步,一手在空气中奇妙律动,牵引出未知的变化,延伸到无穷远的彼方,被世人视为堕落之源的秘境。
「我命令,把次元通道封印起来。」
果然是他封印的!拉克西丝和诺因心头剧震,不知该对这个罪恶与功勋同样傲世的男人作何评价。
回应他跨越了次元和次元的呼唤,撬动两位主神的封印,被世人誉为神圣无比的神眷之地——圣域,隐隐浮现出邪恶的轮廓,漆黑如夜的翅膀,异类的特征和极具妖艳感的美貌。
目睹这一幕,即使心下有了猜测,诺因还是惊骇地瞪大眼:
难道……难道……
地狱七领主,之一吗?
那么席恩就是——
「谨遵您的吩咐,我的王。」
那是个动听无比,超越了凡界女子魅力的女性嗓音,连黑发的摄政王也倒抽一口凉气,希莉丝等人一起打哆嗦,为超越了时光的恐怖和魅惑而战栗不已。
席恩轻轻揉捏萨桑之子的印记,额心浮现出另一个七罪之印交叠的血色花纹,陡然生寒的双眸染上邪魅,气势阴沉狠戾,正是统御万魔的无上威仪。
他另一只手下意识放在禁锢孪生弟弟的镜子上,这是个护卫的动作。
恶魔之王转过身,俊朗的容颜浮现出冷笑:「这么重要的时刻,让那些不识好歹的魔族再来妨碍就烦人了,还有那个魔界宰相,看到他的话,格杀勿论!」
他有什么资格对肖恩要砍要杀,我的弟弟只有我能处置,他算什么东西。
读懂了他的潜台词,人类们一脸无语。
果然是恋弟狂。
「那么,要不要留一条缝隙,我们将来也来玩?」另一个曼妙无比的女声响起,诺因数了数,房里总共有六个魔影,我★◎……能放出一个已经是灭世级的灾难了,还六个!
莎莉耶只吓得缩到希莉丝怀里,而红发少女的表现也好不到哪儿去,双臂颤巍巍地抱着她。第一次见识到深渊魔域的可怕,莉莉安娜也面色发白,靠在兄长的左臂弯里。
「都滚回去。」地狱之主冷冷地道,「这一次用不着你们。」
「无情的男人。」那第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声嗔怪了一声,「你就抱着你的弟弟到世界的尽头吧,不解风情!」
听着她似嗔含魅的笑语,连总参谋长脸色都微微一红,恶魔纯粹魔性的诱惑力,是世间所有男性的克星。
「席恩陛下,请小心,占卜的结果显示,你的未来有近在咫尺的辉煌,可是似乎有未知的劫难。」那是个沉稳的,像是法师感觉的男性声音。
「你那从命运之神那里抢来的星盘复制品好丢掉了,下次让我再看到我就砸了它!」最讨厌预言的暗之子狠狠地道。
「其实您真的应该依靠我们的力量,我们已经臣服于您。」
歌唱般的和声在空气里波动,隐约牵引着一条来自未知的轨迹:
「惑乱之星,为世间带来混乱和浩劫的命运之子,我们的王。」
「你是地狱天生的主人,从远古就决定的命运。」
「人界不要你,我们可要你哦。」
「滚。」席恩只说了这一句。
静寂下来的空间里,地狱之主头也不回地走向圣域的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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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世界的安全岛,几个女孩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他他……他是……”
“嗯,深渊魔域的王,地狱之主。”诺因满脸佩服。
“呜啊~~~~”吓坏的莎莉耶扑向诺因腰间,挂着魔封剑的位置,寻求神明的庇佑。希莉丝忍不住腹诽:人比人怎么差那么多呢,看看肖恩那傻白甜的样!再比比他黑透恶绝还是地狱之王的哥哥!
拉克西丝沉思:“命运之子?那些恶魔也称呼席恩是命运之子?远古就决定的命运是什么意思?惑乱之星又是什么比喻?我不认为席恩给世间带来混乱和浩劫,他是引发了混乱,但这种混乱更像是引导向好的方向,那些恶魔在玩弄文字游戏,想要他认同自己是不祥的存在,彻底污染他。”
诺因皱眉道:“没错,那些恶魔不怀好意。席恩这样卓越无比的法师,被地狱抢走就糟糕了。好在他抵抗住了诱惑,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按照他对世人和神明的恨意,就算放出七领主和全部恶魔,完全破坏人界也不为过。”
莉莉安娜点头,殷切的担忧:“是啊,如果能让他不要做恶魔之王就好了,席恩先生明显是更爱他弟弟的,也不是真的就泯灭天良,他还在人性和堕落之间挣扎,普多尔卡雷先生解开封印,和他好好谈谈就好了。”
“可是,席恩被维烈关在魔界。”希莉丝不安地道。
“他被维烈关在魔界!?”诺因和拉克西丝震惊,以席恩能够封印神明的实力,怎么可能……
“我也不知道,之前他出现时,确实只有魂体状态。而且从维烈的话来看,确确实实是他把席恩抓走的。”希莉丝也心下不解。
众人面面相觑,克鲁索轻轻摇头,神情不能苟同。摄政王眉峰紧蹙。诺因反应更激烈地啐了口:“就算席恩罪无可恕,也轮不到一个更罪恶滔天的魔界宰相关押,他算什么东西!”他说出了席恩的潜台词。
“没错。”拉克西丝的心情同样复杂,如果她所料没错,席恩甚至是真正拯救了艾斯嘉世界的恩人,对于这样一位功绩盖世的英雄,人界不应该将他交给侵略者处置,哪怕论罪处罚,论功行赏,或者因为他是恶魔之王而不得不关押,都是人类的权利。不然人类还有什么颜面接受席恩带来的庇荫和千年和平?
何况降魔战争和黑暗历至今死在魔族和魔兽手里的无数生命,艾斯嘉都还没有和维烈清算呢。
“看下去吧,在次元通道封印的前提下,维烈是进不来的,他怎么能——”诺因焦虑地以手指敲击法杖的杖顶。
“会不会是那些恶魔做手脚?”希莉丝猜测,“然后欺骗了席恩?”
拉克西丝失笑,“那些恶魔动手脚的话,怎么瞒得过席恩,他可没有肖恩那么天真幼稚,可以说算无遗策。而且从那些恶魔的口气和态度,他是名副其实的魔王,绝对不敢触怒他。”
所以,维烈有可能是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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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菲莉西亚从丈夫那里得知要和东方学舍合作,将六芒调节阵和封魔阵重合的计划,而东方学舍的条件是,必须国王夫妇带着他们的双生子——诺因和莉莉安娜前去。
明白是席恩设下的陷阱,但有肖恩为人质,菲莉西亚也无计可施,惶惶不安地度过了一夜。
同样没睡好的,还有首代东城城主,鲁西克·福斯。
他梦见了还是皇子的时候,曾经很喜欢父亲的一个妃子。她笑起来的模样像春天的雨滴,纯净无垢;人也像朵小白花,娇弱而温柔。可是这样的她,在人心险恶的宫廷里被一天天扭曲,最终面目全非,亲手递给他掺有剧毒的糖果。他不爱吃这东西,就给了贪嘴的母亲。
好不容易用书上看来的法子救回母亲,他在眼泪中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说变就变。
头昏脑涨地醒来,鲁西克一手挤压太阳穴,月白色的短发因汗湿而贴着额际和两鬓。一双柔荑立刻抱住他,然后是饱含关怀的询问:「怎么了?」
「没事。」压下心头的不安,鲁西克回以温柔的浅笑,「我先去上班了,你再睡一会儿吧。」
「好。」妻子轻扬眉梢唇角,这是他最后看见的笑靥。
送别了师父和师弟一行,勤勉的首相直奔救灾部门。顺便联络师兄,通过他向银龙王求助。虽然不认为东方学舍会忘记白银之谷的势力,但还是留个心眼为妙。
结束两个会议,玛丽薇莎还没来,正好午饭时间,鲁西克索性自己跑回去。
在廊上,他撞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肖恩师父!你怎么回来了?」
「我马上去,也不得不去。」
眼前的人长发披散,襟口敞开,比平日多了一股邪魅的气息,「露西,我很怨啊。」
说出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席恩语气烦躁地拨了拨散发,「你想想,我这一生,做过多少好事?我自认无愧于天地,却背上那种命运,落到今天的地步——我能不怨吗!众神又找上我了,叫我去救世,这次肯定不会活着回来,我才三十七岁耶!我真的受够了,不想再当什么好人!」
鲁西克愣愣地听着,目光呆滞地注视那张明明熟悉又异常陌生的脸,梦境与现实重叠,使他的心无法克制地动摇。
肖恩师父……变了。
深呼吸稳住,他颤声道:「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些?」席恩缩了缩,随即绽开满不在乎的笑容:「因为我有必要跟你交代一声嘛,我也是一时情绪失控,总之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强忍着不胡思乱想,鲁西克越过他,奔向走廊尽头的卧室。
听到隔着门板传出的哭喊,席恩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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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他好像……没有吧?”
记忆的另一头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悲剧,时间的这一头,众人却一脸无语地面面相觑,更像是看完一场笑话的表情。
因为记忆的视角是肖恩,哪怕席恩对鲁西克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也知道真相。
刚刚这位地狱之主的确有在和神明挑战前来一发的意思,但看得出兴致绝对不是很高。当他抓住玛丽薇莎的红发亲吻下去的时候,突然暗骂了一声,推开她,眉间闪过一丝厌恶,然后对她用了睡眠术,随便丢到地毯上,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只机械怀表,打开,看了看时间,又核对外面的天色,眉间浮起无比专注和思量的神情。
随后,他用肖恩的手掐死了玛丽薇莎,让手下的小弟布置了一个可疑的凶杀现场,对鲁西克一番打击后,扬长而去,跑向他更在意的战场去了。
“应该是肖恩的身体不行吧。”希莉丝满脸同情,不过同情的不是席恩,而是自己。和恋人相处那么久,自己对他毫无那方面的吸引力,她早就怀疑了。只是顾虑肖恩的男性尊严,不捅出来,但如今,真的是铁证如山。
诺因嗤之以鼻:“怎么可能,那家伙也是正常男人,应该是他的身体无法对徒弟有那种心思,而席恩不会对自己施加那种法术,这是对他心爱的魔法的亵渎。”
“有那种魔法吗?”众人大惊。
“嗯,吉西安经常用来助兴,也是他说的。”诺因面无表情。
禽兽啊~~
莉莉安娜还是为玛丽薇莎做了祷告,无论如何,这依然是残忍的杀生。
拉克西丝看得更明确,从席恩那一瞬间的反应,他似乎还有不为人知的一些糟糕经历。
如果是真的,他对那个小奴隶的恨,就更不可开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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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学舍里的一行人已经陷入了绝境。
握着嗡嗡低鸣的吞日,帕西斯大口喘息。
摇曳的视野被染成血红,他带来的侍卫已死了大半,余下的也情势不利。只有几名宫廷法师还勉力支撑着结界,但他们的法力同样有限。
「帕西斯……」因为两手抱着孩子,菲莉西亚无法搀扶丈夫,急得满头大汗。帕西斯摆手表示无碍,又按回肋下的伤口。
会谈不欢而散。东方学舍口口声声都是要他交出菲莉西亚,根本连试也不愿试。菲莉西亚产后虚弱得连火球术也发不出来,还救世!
神子神女还责问他明知火山爆发不转移民众,扩大自然灾难的严重性,说什么“用一个人的牺牲换取千万人的幸福平安”,“为了世界”之类的话。
在气氛闹僵的一刻,帕西斯大发雷霆,带着心爱的妻子离去,不料刚走到会议室外面的大厅,一群埋伏的好手就狙击了他们。
被偷袭已经很奇怪了,帕西斯自信再轻微的呼吸声也逃不出他的听力,更不合理的是他们的行动,竟然不惜玉石俱焚的样子。那帮贤者虽然利欲熏心,贪得无厌,但并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哪怕撕破脸也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正因为情况是这般诡异,他才陷入了被动局面。
最糟糕的,混战中,肖恩突然不见了!分神下,他被一剑砍中胸口。随行的圣职者立刻为他治疗,伤口却愈合不了,又冷又麻,像无底洞一样抽走他的力气。
不对,不对,一定有哪里不对!帕西斯屏息凝神,开启死灵法师特有的感知,在下一秒瞪大眼:
这些家伙,竟然都不是活人!
「准备超度!」来不及思考为什么,他沉声喝令。指挥侍卫缩小阵型,互相照应,提醒别被敌人的武器伤到。然后拿出肖恩为他炼制的项链「魔火之眼」,把一个个诅咒丢向那些不死战士;帮部下施加火焰防壁,顷刻间扭转了战局。
「那是我送你的装备,不能用来对付自己人啊。」
熟悉的声音和意料之外的内容定住帕西斯的动作。就这么一耽搁,圣职者们被急遽变化的气压搅得稀烂,防御崩溃;侍卫们也被速度猛地加快的不死战士杀死。
浓浓的血腥味扩散开来,惊动了原本在催眠术的影响下睡着的婴儿,清亮的啼哭划破凝结的空气。
「乖,乖,不哭哦。」用自己的身体抵挡而淋得血迹斑斑的菲莉西亚柔声安慰,朝来人投以愤恨的目光。帕西斯呆呆站着,甚至没听见妻儿的声音:「……肖恩师父?」
「哟,帕尔。」席恩轻快地打招呼,手指疾弹,哭声立刻停止。
「你……!」
「放心,只是让他们安静而已。嗯,你们弄得很狼狈,本来交代过他们要小心,祭品应该是干干净净的才好。」
「你在说什么,肖恩师父?」帕西斯困难地发声,晕旋感不断加重。席恩灿笑:「还问?你明明不是这么迟钝的人。」
这就是他的目的之一。
这帮小鬼对肖恩的挚爱,大部分来自他不变的善良特质,特别是帕西斯和鲁西克。如果这个他们以为永远纯洁永远闪耀的灵魂也染上人性的污黑,甚至变得面目可憎,打击会大到崩溃吧?席恩心想。
说起来,这种爱的性质也真是太单薄,太经不起考验了。地狱之主对镜子里的弟弟有了丝同情和感同身受,刚才那无疾而终的戏码也就不可惜了,眼前的戏,也就顺便演演吧。
「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为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厌倦了罢了。」席恩随手把披散的长发拨到颈边,松松扎起,无视对方激烈非难的眼神,自顾自道,「帕尔,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一个滥好心的笨蛋?也许吧,过去的我的确是这样,照着姐姐教我的礼仪道德处世,回应你们的憧憬,努力做个善良的好师父。但我真的很累,我已经不想再回应你们毫无道理的期待了。」
帕西斯呆若木鸡,碧眸浮起丝丝迷惑,心里的天平不住摇摆。
这个混蛋人渣,霸占肖恩师父的身体不够,还毁谤他!伤害帕西斯的心!菲莉西亚怒极,几次欲言又止,但囚禁着肖恩的手镜制约住她。
「大概你们把我当成神一样不会变的圣人,但很可惜,我也是人,一个普通人。事实上,在卡修对我下毒时,我就有之前的人生全部被颠覆的感觉——做一个好人有什么意思?」
「不对……」帕西斯虚弱地反驳,连连摇头。可是对于人性的了解和怀疑,他不亚于鲁西克。
席恩轻易看透这个聪明却愤世嫉俗的弟子一直埋藏在心灵深处的心结,轻笑着剖析出他真正的想法:
「帕尔,你到底是爱着好人的我,还是为了找一个好人再来爱?补偿你的遗憾和痛苦?」
帕西斯踉跄后退,脑中浮现出母亲的容颜,灵魂四分五裂,无言以对。
「呵,真是廉价的爱。」地狱之主轻轻抚摸腰际的手镜。
听到了没,肖恩,哪怕你堕落了,变成一个脏污不堪的恶人,唯一会爱你的,也只有我而已。
不过,你大概是不会爱这样的我,只有憎恨和鄙视了吧。
哦,你现在连恨都没有,全忘光了。
菲莉西亚上前一步,咬牙道:「够了!给我闭嘴!」席恩也玩腻了这场无聊的游戏,兴趣缺缺地垂下手。
被妻子的声音唤回少许神智,帕西斯甩甩头,干涩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席恩但笑不语,打了个响指。身穿各色袍子的老者无声地出现,身后还跟着贤者世家的一些法师。
「准备仪式,送我们去地下神殿。我估计华尔特和银龙王就快到了。」
地下神殿?帕西斯一愣。菲莉西亚推搡变呆的丈夫示意他快逃,大声道:「你的目标是我吧,放帕西斯和孩子们走!」
「呵,莉,你还是这么天真。目标只有你的话,我让你们都来干嘛?既然落了网,还妄想逃掉?乖乖站着,我不想对你们动粗。」
「你想让菲莉西亚去救世?你疯了!」意会他们的对话,帕西斯怒吼,「别人都要她去当世界之相没关系,你是她的养父啊!怎么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席恩挑眉,「这也是她生父精灵王的意志。她特别金贵吗?人人都要宠着她?如果不想当世界之相,就把全身的血放光,把宝贵的精灵血脉托付给别人;或者去当魔王,制裁那些灭绝了能调和世界的其他精灵,逼得仅剩的她不得不拯救世界的魔族,光是在这里叫嚣有什么用?不要任性了!」
诺因和拉克西丝暗暗喝彩,为这一席话。
「这——」隐约觉得这不像师父说出来的话,帕西斯正在怔忡间,脚下的转移法阵启动了。
黑曜石的地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纹路,发出水银色的光芒。仿佛地震的轰鸣不绝于耳,呼应四壁的震动节奏。大盛的银光沿着法阵的圆周裂开,凹陷下去,渐渐沉入地底。
当华尔特和拖着重伤的身体前来的麦先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宛如破灭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