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秽 第二十五章 千幻梦
作者:壁游龙的小说      更新:2022-05-10

  乾天干说是会给乾云一个交代,但一路上却只是引着她行路,七拐八拐的,来到了一处高楼之上。楼名摘星,是为天枢院观望星宿所建,地处城南之丘,因落雪而显得格外寂寥,登顶之后且不说仰望星海,就是一览紫霄城恢弘景色,也难会免撼动心怀。

  乾云本就忧心忡忡,此时那还顾得上看景,好容易到了这僻静之所,再也无人监视观望,她这才急切的开口问道:

  “到底所为何事?非得牵扯个孩子进去!”

  乾天干欲言又止,好似舌尖上压着千钧重鼎,怎也张不开这口,眼看着女儿怒目圆瞪,即将发作,他这才松了口:

  “唉,作孽啊!哪是我非要牵扯一个孩子进去,你不在局中,看不真切,这盘棋他下了数年,到了收官之际,你才明白那丫头的要紧,要不是我暗地里运筹,你哪还有功夫跟我瞪眼?”

  乾云听的云里雾里,皱眉就要问个明白,却听乾天干继续说道:

  “早先时候,他知晓河宁郡存有一滴真龙之血足以助他突破金丹,那时他便开始布局,不过末了还是被人抢先一步,让他失了成圣的机会,如今,他要以生民为祭品,强行叩开神府之门,唉,福兮祸兮!”

  听到突破金丹,乾云尚不太在意,但听得神府二字,她的脸色顿时大变,当下就想通蓝蓝已牵扯到了“神域”,不禁身体发颤,转身要走,哪想乾天干早已拉住了她,劝道:

  “你此时去,已太晚了,去亦无用,不若听我将话说完,指不定还能帮上那孩儿一二。”

  见她神色焦急不减半分,手臂更是用力几欲挣脱开来,乾天干再劝道:

  “我这一生骗过你们母女无数次,唯独这一次,我半句谎话也没说。先前卜的卦你也验证过了,你去了,非但救不了她,反会害她白白丧命。”

  乾云再也忍受不了,怒道:

  “早知道会扯上恶神,我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不会让她入这局半步!你若真心为我着想,当知我心意如此,何必拖延自此刻,顾自说甚无可补救?”

  乾天干心中苦涩,但又无法诉说。他就这么一个女儿,怎能舍得放任她自寻死路呢?他要顾全女儿的性命,又不肯令她抱憾终身,算来算去,也只算出这么一种两全的法子出来,即便女儿误会自己,他也只当是自己该背此罪,半句话也不能开脱。

  见她不再执拗着要走,乾天干叹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接着说道:

  “云儿,你也是金丹客,自然该知道修行是条断头路,金丹之后再无精进可能,但其实本不该如此,我们所学的修行道法,一开始是妖族的本事,而这金丹,不过是妖类的起点,往后跃龙门摇身大变,才是道法的真谛!

  “昔日祖宗依葫芦画瓢才学的三分像的本领,后来又经历代数代人的钻研,终于定下修行的基本路线,入门需得引气、通脉,灵气绕行周天之后,方能步入灵通境界,从此施展术法再无阻碍,有精进功法的,能做到灵光傍身,是谓照光境界,已然算是不俗,凝练出一颗金丹之后,更是能延年益寿,摆脱凡躯体,但即便如此,终有尽时,哪怕是坐拥万里江山的王,最终也不过一抔黄土。萧景玄早料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他想要逆天改命,于是才有了四十多年前的那场大变故。”

  说起四十年前的变故,往事好似如烟一般,俱在二人眼前浮现,那时的绍国与今日的南方诸国一般无二,秽妖作乱残害百姓,以至于自后二十年天下都难得太平,当时乾云岁数尚且年轻,许多事只能看到表面却不明就里,如今听乾天干的意思,似乎这场祸事竟是当今天子一手促成的?

  不等她问,乾天干便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

  “没错,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是大绍国的皇帝,那个你一向不甚喜欢的萧景玄。当时的他为了证实心中一个猜想,竟硬生生造出了一尊灵智俱在的秽妖,那妖吞噬天地秽灵,杀强食弱,愈变愈强,眼看他就要毁掉整个京都之时,萧景玄却出手了。”

  那日,萧景玄敕令四方金丹坐镇,布下天罗地网绞杀恶妖,当时有拙云观老道布阵,霸刀门门主助拳,千幻山山主控场,卜辞宫首座运筹。言宗勾起天火,赫赫烈烈,器师铸就灵炉,荡沃焚炀;雷云作鼓,震碎山谷河川,乌云蔽日,遮掩凡尘视听。欲除秽妖,溯根寻源,重塑造化,以开天门。

  那一战分明打的激烈,乾天干亦有参与其中,但不知为何,此时他却极其不愿细讲,只粗略的几句话带过,继续说起后面的事来。

  “自打他出手以来,那秽妖屡屡占了下风,一败再败,终于力竭,被我们擒住。也是在那时我才知道,那秽妖原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人不但保留有所有的记忆,甚至七情六欲俱在,根本不似寻常妖物!”

  死人秽变成妖本不是件稀奇的事情,但一旦秽变,生前的记忆都会消失,即便有所残留,那也只剩零星破碎的记忆,行动全凭偏执的情感操纵,不足以再被称之为人。活人即便身体之内存有秽灵,但不至死亡便绝不会秽变,这几乎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萧景玄创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秽妖,其目的所在几乎不言而喻了。

  “他为求长生,已不惜秽变来成全吗?”

  乾云以为自己猜到了这位皇帝的想法,但全然没想到,他的目的远不及如此。

  “不,我原本也以为他的目的仅限于此,但我错了,他比你我想象的更加可怕!”

  乾天干又叹息一声,像是所有不断追忆过往的迟暮老人一般,每想起一件憾事,便不由自主的感叹一次。

  “云儿,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皇宫一趟,你悄悄的进去,在一座无名无面的人身石雕像下,藏有一间密室,哪里有大绍国所有的历史文献,你去了哪里就会知道,我们所说的秽灵到底为何物。总而言之,那秽变的人替他打通了去往神界的路,而他的目的就是要那些蕴藏于神界之中几乎无穷尽的神元。”

  “成神!”

  乾云的手再次颤抖了起来,连带着她的肩膀也不住的颤抖,如一股寒气从四肢窜入脊骨,令她寒战,令她胆怯。若她不是位卦师,若她不曾卜卦,此刻她亦会不顾一切的去救蓝蓝,可偏偏卦辞已出,她每有冲动,都会被纸上那几行字给劝住,不敢擅动。乾云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唯独女儿的性命,她不敢拿来作赌,即便现下心里有一千个担忧,有一万个着急,她也不敢妄自去救,谁叫她是一位卦师,谁叫她卜的每一卦都应了验。

  乾天干看到了女儿的无助,心中有所触动,他恨不能舍了一口气不要,将天机泄破,任由他人各安天命,但事已至此,他还是忍住这股冲动,心里劝慰自己:“能护住她性命已然不错,苦便苦了些吧。”

  “没错,如今的他眼看着修仙无望,只好将一切都寄托到成神之上。当时那秽妖虽打通了去往神界的路,但他一进去便又将这路封住了。萧景玄本已备好后招,可成神一事,毕竟凶险,诡谲如他也是料见取龙血无望之后才堪堪一搏。”

  对萧景玄的谋划乾云根本不屑一顾,她忧容未散,怒火已生,诘问道:

  “可这一切跟蓝蓝有什么关系?他成神也好,成魔也罢,拿我女儿做甚事!”

  “当然有关系!你以为那丫头学的什么‘水镜幻梦’是凭空自悟的?她即便有那悟性,可依那年纪,她有这份道行吗?那是萧景玄给的,是专为她设计的法门,正当此时,为他解局而用!若不是忌惮你恶咒师的实力,那孩子是不会安然长这么大的!”

  “可……”

  乾云突然怔住了,像被什么摄取了魂魄一般,脑中先是一片空白,而后突兀的涌入种种场景画面,好似被人醍醐灌顶一般,将往日的疑云驱散,顿时想通了一切。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那日她是……”

  话说一半,她又止住,心中只觉凄凉无比,竟有一丝明白父亲为何如此惧怕那皇帝了,他操纵人心的手段当真可怕,只教人舍得情亲不顾,愿负一身冤屈,来换儿女片刻喘息。

  “云儿,往事早定,无可变动,前路曲折,当自小心。你且出城去,向北而行,遇水即渡,遇山则越,莫管闲人,见雪便停,那丫头会出现在那里,安全无虞。”

  他终究没有说破蓝蓝的“水镜幻梦”到底有何用途,也不给乾云任何机会去问,说罢最后一句话,他大袖一甩,竟然施出一术来,这术不说与“水镜幻梦”一样,单作用就有九分相似,乾云只觉得眼前一花,身体依然站着,人已入了梦乡。

  这一梦梦的是前途坎坷,梦的是时境荒唐,凄凄惨惨,好似人间化炼狱,楚楚悲悲,犹如地府放幽魂。一梦将寂,一梦又起,梦的是:寒水摄残魄,孤山锁怨魂,灵禽远飞去,猛虎入凡尘,缘是世间少仁义,太岁无端护恶人。

  无止境,一梦看尽人间事,似轮回,永坠深渊不可回。

  原来这术不算过去,只算未来,与那“水镜幻梦”同根同源,卜测的方向却又截然不同。乾天干为女儿揭开天机一角,已然犯了大忌,然而他丝毫也不在乎,径自留下她历经千般幻梦,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