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郡南疆重镇,河玉城,天阴。南城区的一片老宅街巷深处,有一座面积并不太大的僻静宅子。宅子里正房三间,连同东西厢房,几乎要将整个院子全都占满,以至于如今留下的说是院子,倒不如说是个屋檐下的走廊更加合适。此时的宅子里,异常的安静,从大门到内里,房檐下方的横梁上,缠了一圈圈洁白的布,一截又一截,好像天气晴好时,远处天空中零零散散的云彩。狭窄的院子里,以竹枝搭建的灵台和棚子上是一样的素色,台上瓜果肉类,鲜花柏枝,一样样的摆开,在一条条垂落下来的白布遮挡下,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灵台之后的棚子里,两条板凳之上,架着一具木棺,孤零零的。宅子的大门敞开着,一个个身着缟素,或者头顶腰间缠绕了白色布条的人们,低垂着头颅走进宅子,他们堆挤在四面房檐下,不言不语。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直到宅子外面走进来一个穿了红黄相间的夸张法袍的长眉道士,里里外外才发出些淅淅索索的声响。那道士神情肃穆,左手持铃铛法器,右手握桃木法剑,行走之间步态沉重,震得头顶莲花冠上金色的花蕊不住颤动。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灵台前,始终微眯的双目稍稍一抬,在灵台正中的灵位上一扫,继而猛地一睁,左手摇动铃铛,骤然打破了宅子里原本死水一般的气氛,右手桃木剑舞动如花,口中念念有词,“......人道轮回往生神咒,八方救苦接引功德......”看书喇随着道士的动作,一旁早有披麻戴孝的肥胖汉子,持了火把将那棺材前前后后的熏了一遍,然后将灵台上的香烛点燃,烟气顿时就弥漫开来,将这本就狭窄的庭院挤得满满当当。道士见肥胖汉子动作已毕,便就迈开步伐,围绕灵台棚子行动起来,口中念诵也变得朦胧低沉,带上了某种韵律,在四周肃静的氛围里,也显出了些庄严。那道士就这样转了九圈,才重新回到起点,将桃木剑斜向背在后背,把铃铛放置在灵台之上,面朝灵位,双手法决不断变化,口中念动法决,然后朝着灵台正中的灵位一指,那木质灵位上便即闪烁出近丈的青芒,就在这天光晦暗的庭院里,宛若一堆绿油油的异火。四周衣着素白的亲近人儿纷纷下跪,远一些的亲友们则个个躬身。就在众人下跪弯腰以后,肃立于灵台之前的道士却猛地瞪大眼睛,因为就在他的面前,灵台之后的棺材上,忽的绽放出浓郁得吓人的青色光芒,那光芒如同一柄利剑,直指天际,接着骤然收敛,全都缩回到那棺材之中!这一刹那,诸邪避退!!可那光芒绽放的如此突兀,消失的又那样急促,不说跪地俯首的庭院中人,便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道士自己,都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但毕竟同修木系,他如何能无视那棺材里此时如同烈火一般庞大真气?!而且那一团木系真气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又或者是如同阵法,运转不休?!道士顿时惊疑不定,却也没有扭头四顾,而是结合地方风俗,将一整套法事完完整整的做完,这才借着转身的机会环顾四周,在庭院靠近大门的一个角落,于一众低头的或穿或系着白色的人们之中,看到一个面容俊朗,简简单单穿了一袭蓝色道袍,背后背着一柄朴素长剑的中年道士!两人四目相对,中年道士面无表情,主持法事的长眉道士也没有任何异样,率先挪开了目光。法事结束,几个身强体壮的年轻汉子进入灵棚,将棺材扛起,在一声声肃穆的好似艄公号子一般的嘹亮唱礼声中,出了院门。长长的送葬队伍在后方排列着,人们拿着高高的素色灵旗,将雪白的纸钱洒向高空,渐行渐远。而那个与所有人格格不入的中年道士,就那样跟在队伍的末尾,看着那棺材被抬到城外一处地势稍稍有些高的坟场,看着它被众人合力放入挖好的深坑之中,看着中年人和年轻人们伤心落泪起土埋棺,看着人们烧纸祭拜又渐渐散去,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等到人们大多散去,连同披麻戴孝的男人女人们也都离开了,中年道士才从远处走到新坟近前,凝视着那一座刻了字的石碑,安安静静的站了许久。“这位......道长,”一个声音从中年道士的身后传来,但没有能够让他转身,“这是阿婆临走前,让咱们交给您的东西......”中年道士终于转身,在他身后站着的,正是曾在河玉城老街上扛着墓中老人出来晒太阳的两个年轻汉子,一个白些胖些,另一个皮肤黝黑,此刻的白脸汉子正手捧一枚银钗,银钗的末端,是两颗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的珍珠。中年道士走到明显有些紧张的白脸汉子面前,将那枚银钗握在手中,盯着看,“她说什么?”“阿......阿婆说......”白脸汉子额头上冷汗都流了下来,一旁的黑脸汉子见状接口道,“阿婆说,物归原主,愿道长得证长生!”中年道士握紧银钗,回头又看了一眼那新坟,口中喃喃,“得证长生......得证长生......”中年道士却将银钗收好,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等到走出数丈才忽的停下又问,“如今妖夷伏诛,你们可曾回了军营?”两个年轻汉子对视一眼,不敢怠慢,仍是黑脸汉子开口,“不敢欺瞒道长,我等所属确曾被调回军营,但不两日,便又被调到城墙下驻扎了。”中年道士没有回头,两道剑眉却是微微一皱,“此间事了,我会往西北武州金城郡去,虽千里跋涉,但若确有所需,可去金城郡任一大城府衙找我,贫道......常御风。”一句话说完,不等两个年轻汉子回话,他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只留下兄弟俩呆在原地,震撼莫名。却说中年道士常御风飞天而去,落在河玉城外一处僻静所在,正要往城门处走,却见先前在宅子里主持法事的长眉道士带着一个白白净净的道童在城门外站着,竟是等他。常御风径直走过,长眉道士主动上前几步行了个道礼,“晚辈米香,见过道长。”常御风停下,微微侧头,却是打量那白净道童,“何事?”道童黑白分明的瞳孔回望过来,不闪不避。“晚辈修道数十载,自困于一事,不得出,想请教前辈,”长眉道士躬身道。常御风看了他一眼,“问。”长眉道士直起身来,看向常御风的眼睛,“前辈可知,万物生灵,魂归何处?”常御风冷眼看他,“人死魂灭,归于自然。”长眉道士轻叹摇头,“若人死魂灭,魂自何生?”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万物生,而魂灵至,非是万物生灵,实则魂灵入窍而已,若非如此,焉有修道之人灵魂夺舍之事?!肉身易腐,魂灵不灭,前世因果,转世轮回,如此则......”常御风没有等长眉道士把话说完,便就走了,只是行出数步之后再次停下,“以你三境实力,这辈子怕是都弄不清楚这些事情了,”他回身指了指那道童,“若你真想弄清楚这些,便让他好好修行。”说完就要走,那长眉道士低头看一眼身边道童,眼神不觉慈爱,只是忽的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朝着常御风离开的方向喊道,“前辈,晚辈曾卜算一卦,前辈近日当有血光之灾,若想消灾,应当往......”他看着不远处空空荡荡的官道,喃喃道,“往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