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洲,遂宁山。一座朝露宗,如今满山几乎皆空,山中修行有成的修士,大多离开这座遂宁山,已至北境,如今北境那边正在血战,许多消息都不会外泄,所以具体的伤亡数字还不知晓,但其实朝露宗这里,是知道有多少修士死于北境的。道门不管是太平道还是长生道,但有个习惯是一样的,那就是在门下弟子上山之时,取一滴心头血,在山中建立一座长生殿,以心头血为灯油点一盏长命灯。之后那道门修士就和自己那一盏长命灯有了联系,自己的境界越高,越发强大,那长命灯就会越发明亮,而一旦长命灯的主人受伤,生机变得微弱,那灯火自然也会变得虚弱。至于要是主人身死道消,那长命灯自然而然也会熄灭。这样的手段,并不算什么道门特有,只是其余宗门,还是很少会运用起来,徐辅臣虽说是散修,但涉猎颇多,因此也是在朝露宗建有这么一座大殿,在大殿里,也有这么些长命灯。派有专人看守,若是有一盏灯熄灭,也好及时通知他这位副宗主。而如今,一座大殿里的长命灯,已经熄灭了大约三分之一。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寒风吹起,除去风声之外,还伴随着些抽泣声。一个半大少年,坐在摆放着诸多长命灯的石台边,抹着眼泪。响起了些脚步声,然后便有一道温和嗓音在大殿里响起,“在哭什么?”半大少年骤听得这道声音,也没害怕,许是因为太伤心,太需要一个人来诉说的缘故,他只是擦着眼泪说道:“李师兄……李师兄死了。”那人听着李师兄,抬起头一看,那些灯里姓李的其实很多。“我上山的时候,师父一直在闭关,都是师兄教我的,这会儿他去北边了,他……死在那边了……”“我不想李师兄死……”说话的时候,那半大少年一直抽泣,说话也断断续续的。那人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说道:“在这个世道,总是有人要死的。”“更何况……是他自己选的。”那半大少年听着这话,这才抬起头来,看到了来人,他穿着一身红袍,生着一张很俊美的脸。“宗……宗主?”上山的时候,他就问过山上谁最厉害,师父说是宗主,他便再问宗主长什么样,见到他的时候,他也好认识。师父就跟他说,宗主喜欢穿红袍,生得很好看。很好看,到底是多好看?这样的问题往往是没有答案的,但当看到答案的时候,也会彻底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闭关许久,这才出关的朝露宗宗主冯柳伸手揉了揉少年的脑袋,然后温声道:“李师兄已经死了,他的死是为了让你能更好的活下去,所以你要好好活着,不然他就白死了。”少年抬着头,看着这个他们视若神明的宗主,一脸疑惑道:“可要死多少人才行啊。”和他关系最好的李师兄死了,他当然很伤心,但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别的师兄都死了,他其实也很伤心的。冯柳看着那已经熄灭三分之一的长命灯,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兴许他们都死了,也不行。”对于这场战事,不仅是他冯柳,只怕世上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信心。无论在谁写的史册上,都没有过人族彻底打败妖族的记载,大梁朝这两百多年里,有过几次正向的战果,便已经是很罕见的结果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时候,妖族并没有如何上心。就像是一个成年壮汉,跟一个寻常瘦弱汉子交手,从来都是漫不经心就能占据上风。“我们要是赢不了,那为什么还要去呢?”半大少年很不解地看着这位宗主。冯柳微笑道:“因为不去的话,就一定会输。有些事情,可能做不成,但不去做,就一定不成。”说完这句话,冯柳站起身,说道:“这个事情又不是喜欢个姑娘,不去说喜欢她,错过了就错过了,总之还能勉强活着。而是不去做,就有可能从此以后就没有我们的痕迹,在谁的书上都找不出来人存在的痕迹。”半大少年愣了愣,“宗主你喜欢哪家姑娘?”冯柳对这个只听明白自己前半句话的少年没有生气,只是自嘲道:“陈年旧事了。”而后这位散修第一人,朝露宗的宗主来到大殿前,天上已经开始下雪。北境那边早就开始下雪了,新柳州早就是银装素裹,一片白茫茫,瀛洲应该是临海的缘故,一向冬日都是不怎么下雪的。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冯柳看了一眼,然后要往前走去。少年赶紧起身,看着自家宗主问道:“宗主……你要去哪儿?”“去北边,如果不能将他们带回来,就跟他们一起死在那边。”…………这些日子去北边的修士不少,但痴心观这边,其实动身的人,还真不算多。这座安静立于某座大梁小镇后的道门执牛耳者的道观,还是十分安静,好像世间争斗,全然和他们无关。痴心观上下,这些日子其实都在等着一个十分重要的时刻,那就是自家观主,何时跻身扶云境。那等传说中的境界,如今已经不再如何神秘,且不说那位剑宗宗主和大梁朝的那位年轻镇守使,还有些说法早在说是痴心观的后山,也一直有这样境界的存在。只是后山的那些所谓前辈,看不到,那镇守使也好,还是剑宗宗主也好,都不是自家人。所以所有痴心观的道人,都将希望寄托于那位年轻观主了。他们也不用担心错过那一刻,毕竟自家观主在之前几次破境的时候,都是异象横生,如今若是要踏足扶云,肯定是一整座道观都能看得清楚的异象。不过那一刻什么时候要到来,所有人都说不清楚。但实际上就在一刻钟前,那位年轻的痴心观观主就已经走了出来,坐到了崖边。叶之华很快便来了。这位昔日的道门双壁之一,此刻小腹微微隆起,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已经快要降世。她看了云间月一样,没能在他身上感受到任何的气息,便皱了皱眉,“返璞归真?”云间月看了一眼叶之华的小腹,然后笑着打趣道:“师姐就难道不觉得是我破境失败,如今修为尽散,成为了个废人吗?”“天底下什么人都可能如此,但阿月怎么可能呢?”叶之华微微一笑,脸上有一种没有任何理由的自信。云间月笑了笑,转口问道:“师姐,那些妖族奸细清理完了?”“七八成吧,剩下那些,慢慢打扫就是,不过如今好像也没什么作用了,那边全面开战之后,这些东西聊胜于无。”叶之华这些日子一直都在做这件事,耗费的精力不算少。“这些事情总是要做的,看着很小,但要是不做,有可能就在某个时候会给你一次致命的打击。”云间月笑道:“现在大家赌的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自然都要上心。”叶之华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云间月也伸手摸了摸,说道:“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她。”叶之华听着这话,手里的动作就停了下来,她看向云间月,坚定道:“我陪你去。”云间月皱了皱眉,“你如今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去那边?”“如果你死在那边,我就死在这边,孩子束缚不了我,要活,就要一起活。”叶之华此刻有着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位一向道心淡漠的女子,此时此刻,不容拒绝。云间月看着叶之华,说不出什么话来,在过去那些时候,她常常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到了如今,她或许还是不理解,但却愿意陪着自己这么做。“我想通了。”叶之华看着云间月的眼神,笑道:“别以为我是那种冥顽不灵的蠢货。”云间月笑了笑,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天那边忽然划过一道流光落到了他手里。云间月接过来一看,有些无奈道:“怎么有些人老是喜欢赌命,偏偏运气又很好?”叶之华不用看,就知道那是陈朝来的信,她只是问了一句,“他在做什么?”“他啊,把自己丢到油锅里了,想试试自己能撑多久。”云间月笑着起身,神情逐渐变得严肃。“不管撑多久最后都是会死的。”叶之华看了一眼云间月,“他是想要让你去和他一起跳油锅?”云间月转头看了一眼叶之华,说道:“不是,他是想要我把他拉起来。”“我先走一步,师姐……慢慢来。”云间月说完这句话,身形忽然消散,但下一刻,他的身形又出现在了天空里。因为此刻天空里,有着纵横交错的一张大网,是金色的。那张大网散发着浓郁的道气,将一座痴心观都封闭起来。云间月微微蹙眉,然后变得有些愤怒。“那不关你的事情,你身为痴心观主,不要意气用事。”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后山响起。声音不大,但整座痴心观都听得见,声音里没有情绪,只有些老迈之意。云间月看向后山,沉默片刻,摇头道:“既然我是痴心观主,那么痴心观上下就该听我的。”这句话很有意思,在很多时候很对,但在很多时候又不对。“你走不了的。”另外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那是另外一位老道人,毫无疑问,这说话的两人,都是扶云境。在整个世间明面上只有两位扶云的前提下,痴心观的一座后山就有两位扶云境,这意味着什么,只怕不言而喻。这座道门执牛耳者的宗门,还是底蕴太足了些。云间月的一双眸子里,此刻怒意尽数敛去,“那就试试。”“不过有句话提前先告诉前辈们,要是什么道果什么修为被打掉了,那就是我故意的。”云间月也很清楚如今的时间紧迫,因此并未多说任何废话,一身气息在此刻不断溢出,无比玄妙的道气在顷刻间,就已经开始和那张大网抗衡起来。这位或许身为千年以来,道门里最年轻的扶云真人的年轻观主,身侧开始浮现出日月,已经不断旋转。…………将军府那边,战事最为焦灼,妖族本就是做了陈朝离开,便要将将军府踏碎的打算的。为首的一位扶云大妖,不是别人,正是那位之前和陈朝一战的浊日。在其余的扶云大妖对上那位道号通玄的道人之后,他临近城头,要率先登上这座将军府城头。按着那个女子的说法,只要今日攻下将军府,那么人族这边,几乎就可以说是要全线溃败,这一场大战,就可以进入尾声了。而如今将军府没有那个年轻武夫,可以说是最好的机会。浊日看着那座在他眼里并不如何高的城头,眼眸里闪过一丝兴奋,他对于灭亡人族并没有什么兴趣,但对于妖帝所说的那株神药,他的兴趣却十分的浓郁。只是他尚未登上城头,身前便出现了一抹红。一个即便是他,都不得不承认很俊美的男子,出现在了这里。天下散修之首,朝露宗宗主,冯柳。这位才破境不久的扶云修士站在城头,眯起眼笑道:“一来就碰上最难的局面,真是恰到好处啊。”…………孤风口那边。陈朝身侧,骤然出现一道身影。一个身着暗红色道袍的年轻道士来到这里,罕见地白了一眼陈朝。而陈朝则是有气无力笑道:“我还以为你来不了呢,毕竟你这家伙,照我比,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云间月开门见山问道:“就只有我了?”这四周的扶云大妖,可不在少数,这本就是他们妖族针对陈朝布下的一个死局,云间月不来,陈朝必死,只来一个云间月,好像胜算也不是很大。“郁希夷破境没有?”或许是想起了那些联手的时光,他大概觉得,加上郁希夷,是有希望的。“差点。”陈朝喘了口粗气,不确定道:“大概应该还会有个帮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