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华闻言一愣。“兄长,难道我要一直在工部?”他本以为这次的工部侍郎就是一个转迁,他最终的归宿还会是户部右侍郎。毕竟有严嵩在的户部才是严党的大本营,就算工部侍郎再肥差,又怎么能比得上管钱的户部?而且户部侍郎的地位比工部侍郎高的多,这也是赵文华想要的。可现在看严世蕃这意思,是要让他一直在工部待下去?“户部有什么好的!”严世蕃冷哼一声:“有我爹盯着,你去哪赚钱?”“这……”赵文华一愣。“有我爹和关鹏在,户部就算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严世蕃不屑道:“但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就算你去了户部,咱们也不可能再多赚几两银子!”“反倒是工部……”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接着道:“殿宇承造、开淤筑堤、边防城墙……太多了!”“哪一个不是大把大把的银子?”他嘴角一咧,乐呵呵地道:“要不是这次的荥阳出了水灾,我爹被派去赈灾,我还真不知道原来工部也能这么赚钱!”赵文华听的眼神一亮:“真是如此吗?”“废话!”严世藩瞥了他一眼,不屑道:“老子还用得着骗你?”“皇宫里修宫殿的楠木主梁,从南诏、蜀地的深山老林采出来的时候都一万两银子一根,如今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又该多少钱?”“这……翻两番应该是差不多的……”赵文华喃喃自语,这种金贵玩意可是出了名的难运,而且按照皇宫里用料的规格,出一点磕碰都不行,必须要品相完美。如今运河失修,这玩意只能走陆路,千里迢迢运到京城来,翻两番还是保底呢!“可是……”赵文华有些畏缩地望了严世蕃一眼:“现在也宫里也不修宫殿啊!咱总不能叫人去宫里拆吧?”“滚!”严世蕃听的脑门上冒青筋,甩开脚边的鸭子,一瘸一拐地就要过去踹他。什么样的脑子能想到去宫里拆梁柱出来卖?九族的脑袋都搭上也不够砍的!赵文华急忙甩着腿着躲开:“兄长,我错了,我错了!”严世蕃有一条跛腿,自然不如赵文华两条腿跑得快,追了几步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指着赵文华怒骂道:“你要是想死就自我了断,别踏马哪天把老子牵连了!”“我知道,我知道。”赵文华一个劲儿地告饶。要是搁在先帝时期,工部修宫殿的活计肯定是肥的不能再肥的差事,可放在现在……那还是算了吧。眼下这位皇帝陛下登基都快一年了,可他好像更热衷于在朝堂上搅风搅雨,而对享受这方面则非常漠视。不喜锦衣华服、不喜山珍海味、不喜华美宫苑、除了一开始的那些后妃之外,也没再纳过什么女子……看起来就像个完人,颇有些无懈可击的意思。但无论是赵文华还是严世蕃都没泄气。纵观史书,多少皇帝最初登基时都是这样的,雄才大略、胸怀大志,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下去,或许经了几次挫折,就开始心灰意冷、或许经了几次诱惑,就开始沉醉享乐……其中的变数太多,能坚持下来的又有几个?非大毅力、大决心的人,是不可能走到最后的。当然,皇帝们大多从小就接受着最好的教导,所以也不是没有过能走到最后,真正做出一番成就,令大乾更加辉煌的人。但那又如何?他真的能英明一辈子吗?青史中也不是没有帝王做出过一番大成就,其中更是有人英武盖世、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真正做到了前无古人。但这样的人大多都陷入了晚年昏庸的境况。原因有很多,比如海内承平无事、沉溺于曾经的功业成就、信惑神怪、追求长生、注重享受、喜欢听美溢奉承之词……而后面这些业务就在那些奸佞之臣的业务范围之内了。严世蕃、赵文华兄弟不才,都觉得自己不是奸佞之臣,但凑巧的是由于某些特殊的人生阅历,二人自认为对于这些业务还是略知一二的,那时候才是他们俩大显身手的时候。至于现在……只能说是贤臣不得其时了。一想到这里,两人竟还觉得有些惋惜。“行了,别摆这幅丧门脸了。”惋惜过后,严世蕃又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做不了宫里的活,那就做外面的!”宫里就那么点地方,和广袤的天下比还是差远了。严世蕃掰着手指头,历数着能赚钱的地方:“皇城里不是有几个衙门的库房都年久失修吗?京城南边还有一段城墙坏了?京畿的渭水今年也不消停吧?还有陇西的商道、东北的边墙……”赵文华也一个劲儿地点头,眼睛同样越来越亮。他不愧天生就是做坏事的人,此刻听着严世蕃描述出来的美好前景,自己也开始主动发散思维,构想美好的犯罪蓝图。“而且咱们比工部那帮人强的多,他们还得老老实实和户部申请钱款,咱们有干爹和关侍郎在,户部那边根本就不是问题!”极速拨款审批通道加没有上家抽成,他们不赚钱谁赚钱?“蠢蛋!”严世蕃一瘸一拐地又要冲上去抽他:“老子好不容易甩开我爹,找着个挣钱的路子,你踏马还要往他那凑是吧?”“你经他的手挣来的钱,有几个子能落到你手里?”“我……”赵文华一边着急忙慌地往后躲,一边告饶:“我懂了,我懂了!”严世蕃跑了几步又气呼呼地消停下来,瞪着赵文华道:“滚回工部,好好做事,要是这还赚不了钱,那你就太废物了!”“我滚!我这就滚!”赵文华脸上陪着笑,屁颠屁颠地向外跑去。~~翌日,紫微殿,正殿书房。随着天气转暖,李乾也不喜欢在东暖阁待了,而是将自己日常办公的地方又搬回了通透的正殿政事堂。此刻政事堂中的窗户半开,从李乾所在的角度还能望见窗外园林中万物复苏、勃勃生机的景象。阳光明媚,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春天特有的涩涩青草味,让人心旷神怡。老太监躬身立在台阶下方,向李乾汇报着昨天皇城中的情况。“蔡卞在刑部收到消息之后,没有别的反应,交接好刑部的一应事宜后,就去了礼部,据说连昨晚蔡党的庆功宴都只是待了一小会,就直接离开了。”李乾轻轻点了点头,面上有些复杂。一方面,他希望蔡卞好好和蔡党亲近亲近,最好能真正融入到蔡党核心中去。只有如此,有朝一日蔡卞背刺他们的时候,所造成的伤害才会越大。但另一方面,李乾又不希望蔡卞和蔡党的人走的太近,万一真被他们同化了,全心全意投入进了蔡党,那李乾可就亏死了。摇了摇头,甩开这种矛盾的心态,李乾又望向老太监,示意他接着说。“苏凌阿也交接完工部的事物,直接去了户部。”老太监表情有些怪异:“只不过昨日户部左侍郎关鹏不在,他根本办不了户部的调职。”“办不了?”李乾也有些好笑,没想到苏凌阿竟然被卡在这上面。朝廷的调职不是那么简单的,更何况侍郎这种朝廷高官?就算廷推的结果出来了,也得走完一大堆流程才能上任。原本职位的交接、吏部的文、门下……还有新衙门中,上司的大印、文书……苏凌阿去的是户部,然而如今严嵩不在京城,户部的事务都由关鹏代领。关鹏不在,苏凌阿就入不了职。“那关鹏又去何处了?”李乾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想到了严党的行动,想到了赵文华。“难道他不知道,昨日他要办另一个侍郎的调职吗?”老太监接着回道:“陛下,昨日关侍郎、罗通政、鄢廷尉,还有门下省的两位侍郎、太常卿都一同去了太常寺。”太常寺……李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望着老太监:“去找赵文华了?”“陛下圣明。”老太监顺畅地接上了一句马屁,好像早就在这等着了:“不过有些太常寺的官员说,当时的情况好像有些不愉快。”“据说当时的赵大人正在太常寺里跟同僚们撒喜钱,扔碎银子……”“撒喜钱?”李乾下意识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望着老太监:“他在太常寺里撒喜钱?”“确实如此。”老太监点了点头。李乾更是觉得不解,他倒知道撒喜钱这个习俗,但没想到居然有大臣为了庆祝升职,公然在皇城的衙门中撒喜钱。这未免有些张狂了吧?大乾数百年好像也没出过几个这么张扬的官。想到这里,李乾心中一动,开始翻阅起了桌上的文书,这些都是今天新到的奏章,他还没来得及看。李乾专挑那些来自御史台、言官们的奏章,再打开一看,其中果然有不少是弹劾赵文华行事张狂的。还有人说不能让此等狂徒窃据高位,必须要从严惩治……要是李乾真顺着这些御史们奏章批,那赵文华恐怕就要成为大乾有史以来任期最短的侍郎了。昨天上任,今天就被夺职。但他当然不会这么做。虽然李乾也不喜欢赵文华的行径,可打狗也要看主人,如今他和严党还在合作蜜月期,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总不能突然同他们撕破脸。李乾又想了想,随后才转头望向老太监:“你接着说。”“是,陛下。”老太监应声后接着道:“据说当时关侍郎对赵大人的行径很不满意,双方就此分开了。”李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把你打听到的情况仔细说一遍,尽量真实,不要有遗漏。”“是,陛下。”老太监努力回忆着:“这是下面的人从太常寺的官吏那里打听到的……”他的描述虽然不怎么全,但去除了主观感受的部分,整体上还是比较客观的。“赵文华竟然这么张扬……”李乾听的皱起了眉头。按照老太监描述的,关鹏当时已经比较生气了,其他几个严党官员对赵文华也有些不满。但赵文华却连个解释、说明都没有,把这些“老前辈”赤果果地忽视了。要知道,前天他还是四品官,见了关鹏他们要行礼的那种。如果换了别的人,突然升官之下恐怕还没法转变过思维来,还要对关鹏等人自称下官,伏低做小。但赵文华当日竟然直接就直接这么无视关鹏他们,这性子也是有点狂……李乾眉头微微皱起,希望严嵩能约束好他这个干儿子,要不然自己会惯着他一次两次,但绝对不会有第三次。“陛下,今日苏大人已经去了户部,完成了最后的调职。”老太监悄悄望了一眼沉思中的皇帝陛下:“如今三个侍郎都已经上任了。”“嗯。”李乾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对于这三个侍郎的表现,李乾都不是很满意。他希望不顺利的只有开头,后面就会渐渐好起来……激烈的争斗和紧张的廷推只发生在朝堂中,似乎与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只有结果和余波在京城中回荡。但此时京城中大多数百姓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里,因为侍郎的更换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属于天边的云朵,隐藏在层云山峦之后,有时候连望都望不到,更别说可及了。大家关注的重点还是发生在他们身边的事。比如说,今天会试的头场结束,考生们就要出场了。贡院外又围满了等待着的考生家属,有不少人都有了心理阴影,一边等考生,一边提心吊胆、东张西望,生怕再来一队虎贲卫把大街封了。所幸大家的担心没有实现,这次的会试一切正常。随着龙门放开,一个个考生面带疲惫之色,从贡院里走出来,上了自家车轿离去。休息一天,再次入场考三天,然后再出场一天,继续考三天。如此三场下来,大乾今科会试就已经宣告结束。接下来就是考官阅卷,排定名次,张贴杏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