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岐姬送食物上来,看到秦子追的胡子没刚剪时难看了。师弟的胡子没剪好,是他乱动引起的,怪不得她。
这些天,秦子追一直没找到粘师父的法子,见小师姐上来了,突然无缘无故地说:
“师父,我要学量变。”
紫云真人憋了一上午尿,刚下坐台,没理会秦子追,慢慢悠悠出去。出了门改为小走,人老了,尿多、尿急。
“师弟,你练不好道藏,会闯祸的。”岐姬说。
秦子追知道不能再说了,再说只能让师父反感,便倔着胡子原地站了一下,接过食物进厨房。
紫云真人撒完尿回来,岐姬不放心,进厨房,问秦子追:
“师弟,你干嘛急着学量变?”
“没有。”秦子追说,手上不停,把肉和植物根茎切到锅里。
“师弟,是不是心烦了?”
秦子追没作声。
“待会儿下山走走,刚学打坐,是会烦心。”
吃过吃食,秦子追出去,只走到下山口,又回来了,他没心情散心。
几个月,秦子追没怎么和师父说话,他原来想粘师父,耍点赖皮,但粘人在师父这里行不通。
几个月后,雪开始融化,秦子追不只是听到雪融化的声音,还看到雪层下,紧挨着地的冰慢慢变软,变成水,潜进地里。水越来越多,在地面上冰层下流动,汇成溪。雪,静悄悄地没动静。
道藏,有如融雪,雪层不见动静,雪下,在悄悄变化。
以前,秦子追经历过的事在他心里挤得满满的,现在有如一粒尘埃。
道藏的真正旨意不是把经历过的事藏起来,是把心胸放大,心胸宽了,经历过的事就小了。
秦子追看到的是,千山万壑的雪在溶化,无数的小溪汇成河。
道藏,是看到人肉眼看不到的,如同冰雪融化、石子生长一样的细微变化。
道藏,深奥得让人看不清楚、表述不出来。
看不清楚、表述不出来,就不能说懂了,这是一个只能高深,没有封顶的科目。
怪不得师父这么大年纪了,还在打坐。
秦子追暗叹一声,睁开眼。
师父坐在坐台上,鼻涕挂得老长。
那么厚的雪,不知要融多少天,秦子追便把锅做了火盆,烧了一盆火放在师父的坐台边。
搞吃食,换成陶罐。
雪足足融了两个月。
融雪天,小师姐不便上来,便由秦子追下山取食物。
秦子追话已不多,脸平静,下巴那一小撮长胡子随风飘着。
“师弟,你懂道藏了?”岐姬问。
秦子追点头,又摇头。
“师弟,你这什么意思?”
“道藏高深。”
秦子追只感慨一句,提上食物,步子不紧不慢,头平端,手藏在道袖里,随意、又像刻意地微微摆动。
雪还没融尽,秦子追已能听到种子撑破皮壳的声音,声音很密,无数的种子在撑破皮壳嫩芽往土层上拱,日日夜夜,一刻不停。
只要愿意,秦子追可以看到嫩芽在土层里拱动。
只要愿意,秦子追可以看到血液在自己血管里流动。
秦子追喜欢在道藏里看种子发芽,嫩芽出土的一刻,秦子追到屋外看,枯草里、石子下,嫩芽确实拱出土了。
嫩芽藏在枯萎倒地的枯草里,树木、灌木还是枯灰色,所以,紫云山空寂、枯灰的色调没变。
秦子追在道藏里看到一些树木、灌木的根系吸取泥土里的养分。
树木、灌木枝条上的芽苞萌发,秦子追去看,一些树木、灌木的枝条上凸出一排排小点,那是芽苞。
秦子追喜欢这种生机萌发的感觉。
昆虫们挣出土,挣出藏身的树洞、小石眼;动物们开始摄食、捕食。
秦子追下山取食时目睹了一场捕食,他用道藏感觉到一场捕杀就在附近,便走过去看。
两只体型差不多的动物正在厮杀,从牙齿上可以区分,一只是食草动物,一只是肉食动物。
秦子追不愿看到结果,下山。
结果秦子追知道,在肉食动物咬住食肉动物脖颈时,秦子追让食草动物扭转脖颈用角挑食肉动物。
秦子追上山时,通知小师姐让村民们来抬食肉动物。
那个那天和师父聊天的老人竟在路上等秦子追。
老人和秦子追一同上山。秦子追记得师父说过,如果遇上这个人,尽量避开。然而已经遇上,避不开了。
“才多久啊,能藏住了。”老人说。
秦子追不想搭理他,只礼节性地点头。
老人是来找师父闲聊的,下了点雨,师父一起手,屋外多了一个茅草亭。
秦子追亲眼看到师父在抬手间屋外突然间多了间茅草亭子,亭内石桌上的陶罐还在冒热气。
师父和老人步入亭子。
秦子追在屋门口空站着,见两人聊上了。
老人走后,师父还坐在亭子里,秦子追进亭子,他闻到那水里有茶叶味。
紫云真人见徒弟搬弄陶罐,黑脸儿不看他,从陶罐里抠出一片叶子放到鼻前嗅。
“师父,这茶叶是真茶叶?”秦子追问。
紫云真人没做声。
秦子追端起茶罐晃了晃茶水,茶水是真茶水,桌凳也是真的。
紫云真人不知这个黑徒弟要干什么。
“束莼是妖道。”紫云真人说。
秦子追心里惊了一下。
天上打了个炸雷,秦子追刚心惊,又被吓了一跳,在量门,他被雷劈怕了。
雷雨季节刚到,突然劈个炸雷,秦子追只是没做好心理准备。
“师父,什么是妖道?”
“万物有阴阳,量道有两极。”
“师父,我见过半人兽。”
“是巫族、也有一些巫族是妖族。当初道圣传道,近道者,一些虫兽受道成半人兽,道圣觉得不公,便自然万物各传一支,而有道公。入巫道者为巫族,入妖道者为妖族。”
“师父,巫族是道家吗?”
“巫道是道家,巫族、妖族为半道。”
秦子追不知晓师父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些,他提醒过自己小心这个老道。可能师父知晓自己是人族,抽这个空给自己说说三道的事。
秦子追还想问,师父站起来了。
雷雨季节,隔三岔五打雷下雨。
秦子追不下山取食物了,吃食仍由岐姬送上来。
其实雪才融尽不久,冰雪期时间长,过了冰雪期不久就是雷雨季。
秦子追不知道,即便到了五月,还会下雪。
四月底,就下了一场雪。
四月底的雪竟像冬季一样瑞,漫天飞舞。
花正开着、草、叶正绿着,雪蓬蓬松松往上盖。
秦子追想看看花盖在雪下的样子,不是用道藏看,是用手把雪扒拉开,看花冻坏了没有。花没冻坏,还鲜艳着呢。
秦子追在屋外转了一圈,看远山,还是青的,雪只下在这个山头。
秦子追进屋,坐到床上。师父坐在坐台上,闭着眼睛说:
“事来了。”
秦子追刚才练道藏时,没看到哪里出了什么事,
秦子追也不知道“事来了”跟只这个山头下雪有没有关系,但气势让人压抑,好像有人故意在这个山头起云降雪。
他闭上眼,看到西面一个山头的林子里站着两个人,
一个应该是撑山的师兄,一个不知是什么人,模样三十来岁的样子。
三十来岁的人自报“陙(椿)门”。
师兄说:
“闯山,有闯得了,闯不了,现在回,只取一发,动了手,不知生死。”
“师门下了闯山令,怎会断一发体肤无伤而回呢?”三十来岁的人说。
秦子追记起昨天有个童子来过,说是陙门的。
秦子追第一次看到量道者动手,袖里双手翻动,脚步悠闲,感觉是在跳舞,然而周边的树被劈倒了,那么大的树在倒下时被劈成几段,然后被气流吹开,枝叶、泥土、碎石乱飞。
秦子追担心师兄吃亏。
两人从狼藉中退出来,师兄胸口有呕血,那人一只手断在泥石、碎木堆里。
师兄做了个请走的手势,那人提起断手,幻成一溜气影走了。
有动用量术吗?秦子追不知道。
应该是动用了量术吧,几人才能围住的树用伐木机械也要一定的时间才能伐倒,然而两人在挥袖间树木成片地倒下,断成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