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臂处无意传来一股酥软之感,夏尊宝也不在意,反倒刻意蹭了两蹭。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偕鸾无奈松开双手,脸带桃花暗骂一声“死鬼”。
夏尊宝只觉胳膊上顿时空虚,那份酥软离他而去。不过他仍未放开贾珍,反而直勾勾的看着这个人。
贾珍毫不示弱,半点不愿落了下乘。
此时他不再挣扎,装作大气凌然、你奈我何的样子,恶狠狠的回视夏尊宝。
世家子弟,还是有些卖相的。
夏尊宝笑意更盛,当着众人道:“我有一句话要问珍大哥,定城侯之孙谢鲸今儿来府上,你们是不是商量替他谋求京营参将之位,为何不来问我行不行呢?”
贾珍大骇,忙问:“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夏尊宝道:“我的好大哥,两府内外,我有什么不知道?不妨告诉你,谢鲸这事儿,没戏。反倒西府连了宗的贾雨村,年后就任金陵知府,可知其中缘故?”
贾珍还在嘴硬:“王家舅舅位居京营节度,谢鲸之事翻手可成。贾雨村就算成事,也得仰仗王家之力。”
夏尊宝叹道:“我说珍大哥,你就是太聪明,总以己之昏昏,使人昭昭。闲话少说,你吃了我这杯酒,元宵之后我请你看出好戏。”
说完,他将手中酒杯高举,兜头浇在贾珍脸上。
酒珠四溅,贾珍闭上眼睛却不敢动,任凭酒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尤夫人惊呼道:“二弟,不要!”
佩凤和银蝶忙找手巾,围在贾珍身边替他擦脸。
新来的文花站在众人面前不知所措,眼中皆是惊恐。
夏尊宝松开贾珍,将空空如也的酒杯扔在他身上,接着转身大步离去。
至门边时,他丢下一句话:“把蔷哥儿接回府里好生养着,老在外面形单影掉,就怕一不小心珍大哥绝了后。”
贾珍当真害怕起来,把那张老脸不要,都来不及穿鞋,起身下炕追了出去,“二弟呀,二弟等等,有话好好说,我这就让人重整席面。文花姑娘还没开脸,哥哥给你送过去。”
夏尊宝心中好笑,脚下步子毫不停歇,一路回了绛芸轩。
贾珍追之无果,转身就骂佩凤:“都是你的馊主意,还有你,一味的撺掇递刀拱火,今儿必不轻饶!”
佩凤慌忙撒娇辩解:“老爷怪错了人,都是赖二婶子的主意。要说有错,我不过多了一嘴。”
偕鸾也抱屈道:“今儿我看老爷过来,有心来佩凤姐姐屋里凑个热闹,谁知闹成这样。不过也算好事,但凡有个不痛快的,老爷和二爷当面把话说开,倒省得外人置喙。”
事已至此,尤夫人半句不愿多说,只吩咐银蝶和文花收拾起杯盘狼藉。
贾珍收住火气闷头半晌,随后交代尤氏:“就依二弟之言,把蔷哥儿接回来吧。记得把文花送过去,再封二百两银子。说起来,今儿也算我的不是,为人兄者,得肚大量大,我就不与二弟计较了。”
佩凤等人连忙夸赞,个个都来施展绝活哄贾珍开心。
屋内就此风过无痕。
当晚红帐成双,贾珍肆意征伐鞭挞,佩凤姨娘连连求饶,彼此心中都似明镜。
隔日,尤夫人和偕鸾联袂而至,略在绛芸轩坐了坐。
夏尊宝对这位长嫂一如既往的敬重,站开七八步开外听她说话。
来到这边,尤夫人脸上终于好看些,言行举止轻松不少,还有意拉着锦月的手,问起生辰几何,二爷跟前伺候多久之类的闲话。
琥珀相识经年,也就无需多问。
和锦月几句说完,尤夫人转向夏尊宝道:“他二叔呀,前头三千银子够使?那件事打点得如何了?”
“够使,圣上朱批那御史流放海南,即行发配,年都没在京里过。此事到此为止,嫂嫂不必挂念”,夏尊宝宽她心道。
尤夫人听罢默然,也没问剩下的银子,反而道:“我心里头始终不宁,想那忠顺王府岂肯轻易放过,我再让人送一千银子来,把事情了结清楚才好。”
夏尊宝虽不明白长嫂之意,却也不愿节外生枝,便顺从了她的意思。
正事说完,尤夫人命文花上前,指给夏尊宝道:“文花姑娘是你珍大哥外头买的,人牙子自小养的瘦马,歌喉上佳,就是不太会伺候人。今年正好及笄,双亲俱失,也是个可怜人,望二叔怜惜。”
文花怯生生上前屈身万福。
夏尊宝认真打量她几眼,心中评判其容貌不输锦月琥珀,另有一种天生柔媚别具一格,暗道珍大哥挑人颇有眼光,“起来吧,太太送你过来,往后就是绛芸轩的人了。”
文花称谢退下。
偕鸾忽然笑道:“我看二爷院子不错,名字也好听,不如求了太太,让我也搬到这边来住。”
尤夫人当即笑道:“说的什么胡话,还不嫌事多。”
偕鸾呸了自己两口,转到尤夫人身后替她捏肩。
自古以来娶妻纳妾,都得遵从一个“礼”字。
礼之不同,地位截然迥异。
一顶小轿悄悄抬进来的偕鸾,连“纳”都算不上,人前人后伺候主母天经地义。
捏得尤夫人不大受用,有些坐立不安,便起身相辞。
叔叔屋里,身为嫂子的她也不能逗留太久,也是规矩。
夏尊宝亲送尤氏离去。
偕鸾刻意掉在后头和文花道别,一个院子里出来的人,多少有几分情谊。
等夏尊宝折身回头时,偕鸾刚好出来。
一双含情目隔空流连,偕鸾巧笑倩兮轻啐道:“死鬼!昨儿你的胳膊肘可把人家弄疼了。”
夏尊宝一笑了之,和她擦肩而过。
屋里添了新人,锦月和琥珀难免好奇。
尤夫人前脚刚走,琥珀便拉着文花问东问西。
文花觉得二爷屋里和佩凤那边多有不同,丫头们的言行举止更为随性,好像并不知惧怕为何物。
夏尊宝正好进来,见三个丫头扎堆一处叽叽喳喳,也没搭理,抬脚进了里屋写字。
一时墨干,他也没出声唤锦月,自己学着研墨。
不知不觉,来到这方天地已有数月。
不似后世有诸多娱乐项目,这个时代没个爱好很难打发时间。
所谓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今人多半丢了,对古人来说却是拿手绝活,无不长期浸润滋养出来的。
夏尊宝依照自身兴趣,选了书画两道。
说不准勤加练习,也能写出李太白的《上阳台帖》,也能画出桃花庵主的《牡丹仕女图》。
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由此想到那位艳冠群芳的山中高士晶莹雪。
这个时候,她应该还在金陵吧。
夏尊宝开始琢磨一条长久的生财之道。
他也清楚,此事的前提唯有二字,权力。
“看来仍需努力,让皇帝老儿给我个能见人的官来当当。”
长舒一口气时,夏尊宝接连写下两条消息:
其一为太上皇赏赐宁府宫中御菜。
次之为贾珍,冯紫英,谢鲸,裘良等人,于宁府密谋京营参将。
这两则消息无不让人浮想联翩,因而次序微妙,且极为重要,暗示两件事情因果。
他在其中故意隐去贾琏。
不能把琏二哥一锅端了,他还指望借此找凤姐把回扣拿回来。
当日送福钱是人情,如今找个机会把钱拿回来,却也是人情。王熙凤还得感恩戴德,何乐而不为?
凤姐珠玉在前,他木椟在后,不过有样学样罢了,怨不得人。